暴风雨中广深游
作者:董惠安
瞎忙大半生,争得半月闲。4月10日,擕老伴乘火车前往广州,落脚侄女家所在的番禺市汉溪长隆附近的锦绣香江社区,放眼处,周围皆为热带绿植,耳边满是粤语和南腔北调,炎日潮热不几日,连天暴雨袭来,阴冷潮湿又成为主色调。但既然来之,则毅然冒炎热暴雨游之。遥想上世纪90年代初第一次南下广东,已是三十多年前旧事。当时对广州的第一印象是城市的车水马龙和高架桥林立,满眼都是钢筋水泥建筑,感觉中国的财富都集中到这一方土地上了。要知道,当时我所在的宝鸡市,城市的不少地段还是土路面,宝鸡卷烟厂新建的几幢二十层宿舍楼照片赫然登上《陕西日报》,命题为“宝鸡新貌”。即使在省城西安,2000年前开辟的二环还是没有立交桥的。那时我想南下广东闯荡,跳出单位的“土围子”,于是和宝鸡著名诗人祁念增教授结伴而行,先到广州,后到东莞,最远走到惠州。作为两个“文人”——偏重于文科的人,可选择的行业无非是新闻单位和学校。一番周折后也联系到了比较合适的工作,譬如在惠州一家中专学校,头发花白的校长很真诚地欢迎我加盟其中,只是教育局一位女官员要求我必须带家属一起来,否则“人才”可能留不住。而家属来,则要缴纳一笔不菲的“城市增容费”,这让我难以接受。而且天气过于炎热潮湿,也让我感觉不爽。于是我在离深圳一步之遥时最终打了退堂鼓,而祁教授则留在了惠州,两年后又跳到了深圳特区报。当时我原路返回宝鸡,一路北上西归,绿植渐少,黄土味儿渐浓,发达和活力渐行渐远,落后和陈腐迎面迫近,心中五味杂陈,充满挫败感,好多天缓不过劲儿来。直到几年后抓住一个机会奋力跳到西安开发区的一家民企,全家人享受优惠政策进入省城,心态才算平衡一些。如今游住广州,已成老身,理性回想并反思当年闯海行动,感觉闯途折返也有其必然性。这就要说到大学文科尤其是中文系学生的多舛命运,说好听是搞社会科学的,说难听就是“万金油”,没什么安身立命的专业特长。在当时能抓住撰写惊天宏文如《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东方风来满眼春》机遇的秀才能有几人?因文章另类而引火烧身、身败名裂者则又有多少?而此次在广州深圳遇到的同学校友,凡在广深扎根立足、创业有成者,多为理工金融类的,而中文系毕业的,平台并不宽阔,曾有人办过广告策划公司,现在还有西大中文系学弟开办书店。而我的同窗朱锋,则早早地转向了科技创新和创业孵化教育。我即使当时排除万难到了广深,估计也难有大的作为。
作为游客的我,先说说此行游览了哪些景点,产生了哪些美好观感。首先说所住的锦绣香江社区,香樟榕树、芭蕉棕榈等绿植满园,居住环境堪比公园,小区内辟有免费巴士线路,出行购物都很方便。物业人员态度和气,服务热心。门禁刷脸识别系统在几分钟之内就完成开通。从城市南部的番禺通往东南各地的地铁高铁交通非常便捷。我和老伴安顿好之后很快就乘地铁赶往珠江新城,在珠江边见识了被称为“小蛮腰”的广州塔,“小蛮腰”堪称广州的新地标建筑,夜幕降临后,塔身的灯光秀和江面上的色彩缤纷的游艇、不远处的广交会会场霓虹灯相映成辉,给游人以一场视觉盛宴。也就在享受了这份难得的朗朗夜景之后,暴风雨铺天盖地而来,有自媒体视频显示,“小蛮腰”在雨夜里竟数次被雷电击中,场景颇为震撼。
游住广州数日后,4月22日又乘高铁转至深圳。三十年前未能踏入深圳,甚为遗憾。虽然“墨迹”上显示深圳同样有大到暴雨,广东气象也已发布暴雨蓝色预警,但我毅然决定冒雨前往。高铁神速,感觉还没反应过来,车厢语音广播提示到“深圳北站已到!”我心里默默发声:“中国改革开放第一城——深圳,我来啦!终于来了!”
刚刚迈出高铁站,就有揽客的导游告诉我:“深圳给全国60岁以上的老年人实行地铁、公交免费的优惠政策,你们老年人在深圳乘地铁、公交车只要亮一亮身份证就行了!”果然乘地铁时,有专门的优惠闸口,地铁服务人员满面春风地给我们导引出闸,让人顿生宾至如归之感。我感慨地想,这深圳不愧是中国改革开放第一城!不少悦耳赏目的惠民、为民、利民的口号在不少城市喊得震天响亮,但就是不见落地实行。只空喊而不实施,这不是画大饼的勾当么!在这方面,深圳是真正让全国人民实实在在地分享了改革开放的蛋糕,可圈可点,可赞可歌!
在地铁里几经转乘,我和老伴住进了“世界之窗公园”旁边一家充满欧陆风情的酒店,名为“城市客栈”。“世界之窗”公园是深圳著名的旅游景点,原本想是近水楼台,岂料由于暴雨而关闭,只能望园兴叹。酒店外有导游不断介绍招揽深圳一日游的生意,经不住诱导,遂决定冒雨逛沙头角中英街。随着改革开放国门的打开,港澳行的开通,沙头角中英街已经失去神秘色彩,但对内地游客还是具有一定的吸引力。据说此处对一些世界名牌手表、高档名包、老牌配方的中成药,采购量有严格的限制,理由是担心有游客倒货谋利。老伴有久咳不止的顽疾,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买了一瓶德国东大植物配方的止咳药,回酒店喝了两口,止咳效果还真是神奇。但让我诧异的是,这充满中国传统色彩的止咳药,咋就采用了德国的植物配方?难道这叫做“中为洋用”?
次日凌晨被震耳的雷声惊醒。估计下暴雨不好去海边游玩,思来想去,想去莲花山瞻仰邓小平雕像。凡赞同中国改革开放者踏进深圳地界,莲花山是必到之地。岂料一出地铁口便雷声大作,暴雨倾盆。公园保安人员极力劝阻,声明此时上山极不安全。无奈只好在山脚下榕树下盘桓一阵子,悻悻而退。
傍晚时分西大物理系七九级校友郭军请我吃饭。得知我们未能攀登莲花山甚是遗憾,便说深圳市区有一邓小平的巨幅画像,不妨去看看,顺便再去看看世贸中心大厦。于是饭后驱车,沿深圳主干道深南大道一路前行,直奔“世贸中心”。“世贸中心”的故事多次听说,而且我在一些涉及“深圳速度”的文章中也屡屡提及“世贸中心”。但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如今比“世贸中心”高出许多的建筑比比皆是,但它们都无法取代“世贸中心”的历史地位。我们在此拍照时,一位东北口音的老年游客过来让我们帮他拍照留念,他特意提示说,“世贸中心”之名系胡耀邦题写,“胡耀邦三个字一定要照上!”他还激动地说他三十年前就在此留过影,其虔诚之心让我感叹不已。
返回“城市客栈”途中,夜色中远远看到矗立在街边的邓小平巨幅画像,郭军校友将车停在路旁,让我在夜景中留影于邓小平巨幅画像前,算是满足了我的心愿。
24日清晨,我们退掉酒店,准备返回广州。侄女一位在深圳的朋友开车赶到酒店为我们送行,见天气为阴转多云,返程时间宽裕,遂决定拉我们去大梅沙海滩去看看。大梅沙海滩不愧为一个好去处。这里是被矮山半环绕着的海湾,半山坡布满万科开发的海景别墅群,朦胧的海面上静卧着几座小岛,侄女的朋友说那小岛已处于香港地界。远处海面上停泊着巨型集装箱船,等待进入附近的码头。海滩上不多的游人尽情地戏水游泳、摆拍直播,享受这份大自然的美妙,而我心中还在波动着昨日未能攀登莲花山的遗憾。得知我有这份遗憾,侄女的朋友慨然驱车将我们送到莲花山下,我和老伴背着行囊,信心满满地踏上了莲花山的石阶。
不到山顶非好汉!爬过北方的山岭,这点山路算什么?经过二十多分钟的攀登,终于登顶。在主峰一块宽阔的广场上,以邓小平健步前行姿态塑成的巨型铜像赫然在目,令人肃然起敬。那首著名的《春天的故事》中曾唱到——
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
有一个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
画了一个圈.....
一九七九年秋天,我刚刚走进大学,远不知南海边“画圈”的故事。多年以后才知道这“画圈”就是邓小平决定开发深圳特区的大胆举措,他声言要“杀出一条血路”建立特区,使深圳成为中国改革开放的“实验田”。据说当时构想深圳由原来的宝安县改为地区一级的省辖市,下辖龙岗、葵涌、龙华、罗湖、南头、松岗6个区,人口达到百万。可如今已经是“10+1”区,人口已经超过两千万,达到和“北上广”并驾齐驱的地步。这个“圈”不仅仅是画出了深圳发展的蓝图,而且影响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这不能不说是一大奇迹。站在莲花山主峰俯瞰整个深圳繁华的福田区,周边耸立的高大建筑尽收眼底。在我心目中,到深圳不来莲花山,就等于没来深圳。
此番广深之游,除了观景乐趣之外,最大的乐趣是见到校友同学。这种见面真有着“他乡遇故交”的感觉。而让我印象更深的,则是他们身处广深之地的所闻所思,身体力行,给我一种别样的感受,与在西安朋友圈中所想所论不尽相同的感受。校友郭军讲述了他下海的经历。1985年,也就是我们七九级毕业两年后,他从一家陕西国企被派到深圳不到两年,由于突然遭到莫名其妙的的打压排挤,他毅然抛弃来之不易的“铁饭碗”,便在深圳就地辞职下海,自己开始创业,当时可真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他开车经过一片稍显陈旧的建筑群时说,这里原来是民营科技企业云集的地方,虽然外观上看不出什么气势,但前面不远处的国营正牌科研部门居然拼不过他们。另外,深圳还将11月1日定为“深圳人才日”和“深圳企业家日”,这在全国恐怕是独一无二的。郭军早期开发过通讯设备,如今过了退休年龄,但还在研制开发一种智能食品加工设备。估计很快就会推出。侄女的朋友毕业于西安翻译学院,上世纪90年代末南下闯海,在多家外企工作,后来自创一家贸易公司,主要业务是帮助外商选购国内产品。身处对外贸易前沿,他对中美贸易摩擦有着直观而切身的感受。他讲述了一个事例,十几年前西方某国向中国市场推出一款功能相对简单的机器人,每台报价为20万美元。几年后中国自己研究出类似的机器人,报价不到2万元人民币,该国的机器人被迫降价到2万人民币。过去深圳只有几家研究开发智能机器人的企业,如今高科技研发企业太多了,除了智能机器人,还有电动汽车、无人机等等,美国和西方国家的顶端产业的蛋糕被我们要切分了,人家咋能不恨咱们?他还说,“他们不会喜欢研发5G通讯设备的中国,喜欢的是几千万件衬衫换他们一架波音机的中国,搞房地产的中国......”此外他还说,由于中国人力成本的增加,也就是说工人的工资需要不断提高,西方资本出于逐利的特性,早些年就已经将一些用工密集型产业迁出中国,选择人工成本较低的越南等地。
与老同学朱锋在广州相聚,让我更是生出一种“书到用时方恨少,老头再读一年级”的感叹。过去的所学知识明显老化僵死了,被不断更新知识、参与时代创新的朱锋同学甩得太远了。他虽也已退休,但仍是行色匆匆,国内外飞来飞去,经常参与的是科技企业的孵化与最新科技成果的实操运用的推广。他讲述了一个和00后小伙在网上邂逅相谈甚欢并线下见面成为知己的经历。最初的接触是因为“三星堆”文明的话题。对方对三星堆出土的精美青铜器的认知相当深刻而丰富,偏重于三星堆文化与西亚文化渊源深厚的观点,同时对于三星堆文化与中原文化的关系也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朱锋感觉这个网友知识积累如此厚重,至少年龄也在五六十岁,学历在大学本科以上。岂知见面时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看上去胖胖憨憨的小年轻,一问年龄才24岁。什么学历呢?对方说自己没读过什么大学。“现在的大学有什么意思?”对方还反问他。经过一番交流,得知这年轻人家住离成都330公里的巴中市,从小并没有接受过多少优质的教育,值得一说的是,他出生在一个教师之家。而这些关于“三星堆”文化的知识从何而来?只能理解为一种感兴趣的自学。可是他当下的主业是组装AI主板。而这种富有新意的主板,竟是他自主设计的。能和这样的新生代找到共同语言并且沟通毫无障碍,要么是朱锋心态还年轻,要么是他正在努力地保持年轻。西大新三届校友毕业四十年大聚会时提出的那句“归来仍少年”的口号,最适合于他。
朱锋还告诉我讲述了当下“观众重回剧院”的现象,冷清多年的剧场,正在回暖变热。这让我很感意外。我知道的是电视报纸没人看了,现在时兴的是手机“抖音”小视频之类的。他讲述了一台名为《青蛇》的舞台剧的火爆。他起初也不相信这样一部脱胎于《白蛇传》故事的舞台剧能给观众释放出什么魅力,当他抱着看一眼的态度进入剧场,居然安坐近三个小时看得津津有味。看来时代在变,观众的审美需求也在悄悄改变。
朱锋还给我讲到“读书热”的重新兴起。不仅是在广州,在全国各地都在悄然兴起。他说:“我们这里有个读书会,有人每次从韶关坐车来参加,这是比较疯狂的读书爱好者!”我好奇地问:“他们都读那些书?”他说学科以人文学科为主较多,文学、哲学、经济商业啥都有,心理、亲子等等,无所不及。
看来,这是一种社会新潮流的动向,很值得关注。以前有句顺口溜: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不到深圳,不知道钱少;不到海南,不知道身体不好。今天要加一句了:不到广深,不知道书读的少。
我还和朱锋探讨了chategpt软件的运用。这让我们不经意间回到了学生时代,真有点辛弃疾《破阵子》中“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的感觉。只是“可怜白发生”了!
唉!老了。但不能坐以待老。在还能四处活动的时候,就努力当好“动”物吧。
董惠安2024.4.26
董惠安,男,汉族,祖籍辽宁海城,1955年1月出生于陕西宝鸡。1983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1997年加入陕西省作家协会。2000年以来在报刊发表大量针砭时弊之杂文,并公开发表历史政论专题片脚本《追寻盛唐雄风》、社会调查纪实《大创启示录——陕西大学生创业与就业的现实与思考》、长篇小说《神泉》《斜谷》、以陈忠实生平为题材的20集广播剧《呦呦鹿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