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爷是世界上最好的姥爷,他最可亲、最可爱。我的童年在姥爷家度过,那真是一个快乐的童年,温暖了我,温柔了岁月。
我的姥爷已经离开我们第八个年头了,他去世那天是腊月二十二,我接到电话,听说姥爷没了,眼泪一下子出来了。我赶紧交接完手头的工作,想一下子飞回家去。
我呆呆的站在路边等车,没有眼泪。看着车水马龙的人群,我心里在大喊:“我姥爷没了,我姥爷没了,你们都在忙些什么那?我姥爷没有了……。”
那天,我穿了一件军绿色大衣,系了一条拼色的围脖。我想姥爷会喜欢的。他在很多年前,多次跟我们提过。“我要没了,你们不用穿白色,不好看。你们也不用哭,鬼哭狼嚎的,不好听。”所以,我没有哭,我穿的漂漂亮亮的回家见了我姥爷最后一面。
二舅说姥爷七点多还翻了个身,嫌热,把脚伸出被子。姥娘给盖了一下被子,姥爷又睡着了。不到八点,舅舅叫姥爷起来吃饭,姥爷就再也没醒。姥爷走的很安详。我回到家时,姥爷已经穿好衣服,躺在棺材里了。盖棺前,大舅给姥爷洗了一把脸,拍拍姥爷的肩膀,说:“别怕。”瞬间,我豆大的眼泪,一下子摔到了地上。我赶紧擦了擦,给姥爷磕了三个头。我很不舍,但是很安心,我知道我姥爷去找他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去了,他不害怕,不孤单。走进里屋,看到姥娘坐在炕头上,她眼睛里没有了光,一下子灰暗了很多,空洞的看着前方,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迷茫。她十九岁跟姥爷结婚,两个人风风雨雨七十多年,从来没有分开过,她不知道以后一个人的日子怎么过。我抱了抱姥娘,她紧紧握住我的手,没有眼泪,一直絮絮叨叨的说:“早饭都做好了,你姥爷还没来得及吃……。”
姥爷冬日里最爱的菊花,开的硕大又明艳的菊花,一下子耷拉下脑袋,萎了。我的心,就在那一瞬间,碎了。从那以后,我再也见不得大朵盛开的菊花……
童年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在我眼前浮现。
夏日的傍晚,最快乐的事就是跟着姥爷、姥娘,到村头去乘凉。姥爷躺在蓑衣上,抽着旱烟,枕着小板凳,跟乡亲们聊着这一年的收成,雨水。姥娘端坐在旁边,摇着蒲扇,听他们讲。我早就跑到旁边的小河里去抓鱼摸虾,摸知了猴,采花去了。玩累了,我就躺在姥爷身旁,数着满天的繁星,进入了香甜的梦乡。夏天的味道是合欢花的味道,悠长而绵软。
姥爷喜欢养猫养狗养花养草。小时候,每天醒来,我第一件事就是光着脚跑到院子里,去看看满院子的花,有太阳花、牡丹、芍药、洋地瓜、灯笼花、满天星,还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还有姥爷的扁豆、黄瓜、芹菜等一众蔬菜。枣树挂了果子,葡萄树爬满了墙。姥爷最勤快了,天不亮就起床浇菜、浇花。花园旁的水池里养了芙蕖和金鱼,小鱼游啊游,我就盯着它们,看呀,笑呀,闹呀。小女孩挠挠着头发,满园的疯跑。咯咯的笑声吵醒了太阳。
姥爷家有一只大肥猫,胖的肚子圆鼓鼓。姥爷和姥娘可喜欢它了,每天逗它玩,抱它,喂它好吃的,姥娘把鱼呀、肉呀都给猫猫吃了,猫猫胖的走不动了,拽啊拽的向我示威。有一回,姥爷拿出蜂蜜,用筷子沾了一下,放我嘴里,可太甜了,真好吃。姥爷又沾了一下,放小猫跟前,它舔了舔,小猫喵了一下,心满意足。姥爷开心的笑了,我也咯咯的笑了。大黄狗又高又大,长得极俊,通人性,所有人都喜欢它,摸它脑袋,给它挠痒痒,带它下地。后来,大黄狗不见了,被人偷走了。我们都为此很伤心。
冬日里,晚上通常是不出门的。晚饭后,姥爷躺在炕上,抽着旱烟,翘着二郎腿,给我和姥娘讲评书、讲三国、讲水浒传。姥娘都是一边手里干着针线活,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应和着说:“哦,这样啊……哦,是啊……哦,你看看……”我记得姥爷讲的绘声绘色,我听的津津有味,但内容什么的都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故事是,有一个地主去济南府打官司,官府不应。地主找了一个教书先生,教书先生三伏天穿着皮袄潜在高粱地里为地主写下了状书。后来,地主赢了官司……。机缘巧合,二十年后,我竟成了济南府的一名法官。
姥爷的生活极为规律,每五天一个集,对姥爷来说是极为重要的日子。他每次赶集前都盘算好要买些什么。我在家眼巴巴的盼着姥爷早点回来,因为我知道,姥爷一定会给我买好吃的。每次赶集回来,姥爷第一件事就是算账。姥爷是个极其节俭的人,赶集的乐趣在于今天芹菜买了最新鲜最便宜的一份,又省了几毛钱。鸡蛋谁家的最好,幸好没有买早了。今天在集上又碰到老相好的(姥爷最要好的朋友,一位年轻姥爷几岁的表爷爷),聊了谁谁谁。哪个村的谁又去世了,谁家又添小孩了。姥爷把买来的东西都摆在地上,抿着嘴,笑盈盈的跟我一件一件的算账,算算今天一共买了多少东西,有没有落下的,有没有多付了钱的,一共省了多少钱。姥爷和我算的津津有味,姥娘则边听边笑边为我们准备午饭。茶叶已经泡好了,用最开的水,姥爷喜欢,我也爱上了喝茶。
炎炎的夏日,伴着知了的鸣叫声过去了。咯吱响的白雪中,溜冰爬雪的我长大了。我的童年,我的快乐的温暖的童年,在姥爷去世那天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