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漫记
(5861——5880)
张 鹏
5861.坦荡如砥,心无芥蒂,诚悫朴实,本色自然,这些恐怕连天地也非常赞赏的美好品格,若能够集中到一个人的身上,他即使毫无城府也缺乏心机谋略,恐怕照样也能够得到上天的眷顾,因为他的性格与老天爷一致。连老天爷恐怕也会照顾他精神上、性格上和脾气上的同类吧?
5862.一个人越想精致、纯粹、高雅、诗意,在尘世中受到的刁难、折磨、羞辱和憋屈似乎也越多。云天之思与泥淖之行,二者之间,需要怎样的忍耐力?从有利于生存生活的角度来讲,一个人越能融入尘世的无聊无趣卑俗猥亵,似乎越能与环境达成默契和谅解。这或许就是长辈们担心子女后代真正喜欢文学、追求诗意、特立独行的根本原因。
5863.多数人是被世俗的沧浪之水逐渐冲刷磨洗成光滑圆润的鹅卵石了,但我坚信自己例外,半个世纪的人生风雨过后,我的棱角似乎丝毫没减少,大概还多了些。我常想,仅有一次的人生,为什么不能彻底不依不饶地坚持自我?反复改造和打磨自己,有必要吗?
5864.少年时代,我喜欢摘抄,从摘抄《读者》《青年文摘》《中国青年报》到摘抄《南方周末》《天涯》《书屋》。只要自己喜欢的片段和句子,我一律一笔一划认真地在笔记本上摘抄下来。多少年过后,我依然喜欢在灯光下阅读自己当年摘抄的文字。很多的报纸,很多的刊物,今天已经很久不去抚摸、阅读和深思了,但他们仍然留给我一个关于美好的刊名、报头的怀念。
5865.长期观察,个性强的人,一般不坏,率真、本色、纯粹、正义感、疾恶如仇是个性强的人的伴生状态。他们一般懒于矫揉造作,也羞于虚与委蛇,他们只是卑俗和世故的敌人而已。
5866.昨天是二十四节气的小雪,虽然没有降下雪花,但是天气明显变冷。凌晨早醒,听到窗外寒风瑟瑟,今天是感恩节,感恩什么呢?感恩有一颗平静的心,感恩寒冷中温馨的回忆,感恩每天能够早出晚归,劳有所获。让内心的阳光,照耀着黎明前无边的黑暗。世界很小,小于我的心。
5867.返乡的路。近年,回泗水,我一般选择鲁南高铁,由泰安至泗水南站仅用36分钟。只是,泗水南站距县城较远,三十多华里,公交又需半小时。但这远比从泰安先坐绿皮车到兖州,或从泰安高铁坐到曲阜东好得多。从兖州至泗水,我需倒腾三次公交车,要耗费两三个小时。从曲阜东到泗水,则需先乘公交至曲阜游客中心,再从游客中心公交至曲阜泗水界,再乘公交至泗水县城。小地方,公共交通总是诸多不便。若是在京沪,泰安至泗水,也就一两趟地铁的事,而在山东,这两个小地方,我却常耗费小半天的时光。
5868.地铁之爱,火车之爱,高铁之爱。对轨道交通的爱,首先源于我坐不住,我喜欢在车厢里自由活动,这是汽车首先满足不了我的原因。其次,轨道交通的相对守时,也让我格外青睐。再次,地铁属于大都市,对地铁的爱,是对秩序、富有和大家风范的爱的自然延伸。最后,童年和少年时代对火车的强烈渴望,导致我至今仍酷爱之。
5869.总是在立冬之后的一个月之内,见证晚秋向冬季腹地的延伸,见证最绚烂的秋色。今天晚上仰望东天,木星和月亮相映生辉,发出清冷灼亮的光泽。叶子大部分已经枯黄,风吹来,哗啦啦地在大地上奔跑,像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晚则晚矣,秋色绚烂,在这个初冬的夜尽情绽放。
5870.泗水县城还是当年的泗水县城,楼多了,也更高了。路过当年教过书当过班主任的中学,校名依旧,刘雯题写的,1988年题写的,据说当年就价值60块钱一个字,价值不菲。我为自己曾经工作过学习过居住过的房屋楼宇都还保存完好而庆幸,同时又深感惭愧。说实话,我在每一个地理空间和物理空间生活和学习时,都曾幻想过未来会以成功者的形象重返故地。而一旦重返旧地,内心的悽慌和紧张就陡然增添。何时,才能真正对得起自己曾经发过的急、受过的罪和立过的志?
5871.在泗水曲阜交界处等了大约十五分钟公交车,脚下是碎石子,空气中是大货车呼啸而过激荡起的尘沙,落叶上,树枝上的灰土能用秤称得出斤两。那一瞬间,仿佛人生的所有得意和成就,统统被眼前的327国道上的灰尘风沙给冲抵了。
5872.学友留言:因为研究生态文明和生态文学,你拒绝开车,你坚执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出行。而公共交通工具,尤其是小地方的公共交通工具的不准时不干净不体面,常常深深地伤害了你的自尊心。你幻想中的公共交通工具,只能出现在体面的城市。
5873.大词。学长是个很尊贵很有分量的大词。平日,在教学楼的楼道里,听着那些矮一两级的小青年称呼比他们高一两级的小青年为学长,总觉得他们轻慢了这个尊称。没有一定学术威望,没有一定社会资历,没有一定功成名就,哪里敢妄称学长?
5874.一般情况下,人们听到别人说自己笨,内心会非常愤怒、焦虑、不安,甚至悲伤的。恰恰相反,我已经非常平静地能够接受各种各样的人指责我笨,而且心悦诚服地承认自己在相当多、相当多、相当多的方面都是极其笨拙的。不能接受自己笨,我觉得恰恰是内心不够强大的表现,只有真正地认识到自己哪些方面笨,或许才能够向不笨的、精致的、精巧的方面深入掘进。
5875.几乎整个的社会系统运作,每个单位的工作规划,甚至每个个体的消费习惯和赚钱方式都是让人疲于奔命,劳累不堪的。我们之外的任何人,没有人关心我们累不累,所以我们自己必须格外关心自己是否劳累,该休息的时候一定要休息。忙碌,永远是个无底洞,忙的结果可能导致更忙。所以,在顾上衣食住行和基本的生活材料的情况下,该静下来就静下来吧。
5876.见到了各种各样的人生,各种各样的生活状态,各种各样的健康状况和各种各样的工作环境、工作方式、休息方式之后,我们可能不会再轻易地羡慕别人,在人生的流水线上,每一个人各自有各自的疼痛、无语、悲伤和劳顿。能够与自己相安无事地相处,自得其乐地生活、工作、学习,这已经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最大福分。曾几何时,我总是想当然地认为,某某人的生活应该是令人羡慕的,应该是让我望尘莫及的,一旦近距离地走近他,观察他生活当中的气急败坏、一筹莫展、欲哭无泪,我才知道我对他的羡慕有多么的虚妄。对一个颇有经历的成年人来讲,学会欣赏自己,寻找自己本身生活状态的乐趣和值得骄傲的地方,这也应该是成熟的一种表象。能找到一处安顿自己灵魂的地方不容易,一旦找到,好好地珍惜呵护,让自己的身心与之融为一体。
5877.S君留言,“鹏兄,切莫过于因疏于人情世故而自责。人情世故是双刃剑,的确能让你获些具体小利益,也的确在剥夺你的自由与灵性,让你天天紧张压抑。”在一个比拼人情世故的国度中,这是对人情世故的清醒体认。几乎所有关于人情世故的清规戒律,都是以压抑人的本色、本性为前提的,让人成为一种扭曲、虚伪和市侩。长期观察,发现有真才实学的人、性情中人、幽默旷达之人,皆对人情世故不屑。相信,人情世故也与世上一切存在一样,自有其内在的无法克服的局限性。
5878.一所县城的中学,你永远很难想象,其间念过书的孩子,未来将厉害到什么程度。大学党委书记、校长,北大清华的博导,省部级领导干部,著名作家,大企业家,都有可能从中产生。今天背着书包进进出出的小毛孩,明天就是显赫一时的大人物。在这里教书的人,可能将教一辈子书;在这里念书的人,却可能大鹏一日同风起。
5879.自幼,我深深恐惧,总是害怕时间到了,事情未办妥,也因此而劳碌。走在时间前头,是我经年累月的自律。
5880.每一天,我都会想到上一年的今天。隔了时间的距离,我们如果回到过去的一年的今天,我们是很难想象到眼下的状态。由此可见,今年的此时,我们也极难想象明年的此时一切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去年的这个时候,疫情管控还没有完全放开,洪水猛兽般的新冠疫情大规模爆发还没有到来,短短一年过去了,眼下的一切,谁能够提前预料到呢?时间伟大,一切解决不了的事,时间一到,要么迎刃而解,要么不了了之。
张鹏,泰山学院副教授、上海大学文学博士、山东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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