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济南》系列作品丨两首古诗揭开网红“于家桥”百年前美丽面纱
侯林 侯环
济南,一座享有盛誉的山水名城、文化名城,然在众多描述济南的作品中,真正从审美的立场和角度,对其山水、人文进行分析、把握的却所见不多。许多年里,笔者沉潜于济南文献之中,每坐雨煮茶、窗绿正午,于桑梓之独特美质,辄有相顾、会心之处,不觉将辑成《审美济南》一书,今在《风香历下》将其中篇什与读者诸君共享之。
互联网时代会有众多的想不到,比如,想不到济南的于家桥一夜之间便成了网红。如今翻开《百度》,满眼依然皆是于家桥的小桥、流水、人家,配着许多好看的图片与视频。而人们则称它为“戴望舒《雨巷》的原型”,“济南的第二条曲水亭街”,“济南的小江南”等等美誉。
于家桥风情 王琴摄影
然而,此时,我们也许更加需要于家桥的文献,我们需要阐明那优雅的文化景观的文化根基。
这两首描写于家桥的古诗,其实都是好友、济南文史专家魏敬群先生发现并提供给我们的,他心细,他拥有一双发现问题的眼睛,这对于一位济南历史研究者来说,尤其难得而重要。要说,《宋恕集》与《孙诒棫诗集》这两部书,笔者都有,但是却没有看到(或想到)有这两首诗。
柳色荷香城一隅,于家桥的美艳绝不是偶然得之。下面,我们对于这两首诗及其与之相关的诗作加以解读、赏析,看看百余年前的于家桥究竟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吧。
于家桥 王琴摄影
之一,小河考略
在接触古诗之前,我们应该首先对于家桥的溪流作一番考察。
于家桥溪流,称名:小河。而小河的源头,乃是五龙潭诸泉之水。
十余年前,笔者在五龙潭北,曾经指着这条水势汹涌、晶光透亮的河流,问及一位当地的中年妇女:“这条河的名字是什么?”妇人回答:“我们这里都叫它小河。”
于家桥 王琴摄影
当时,笔者还以为这是一个不正规的、当地人随便起的土名字,或者,这河本来就没有名字。
回来后打开《历城县志》,不对了。原来这小河,正是它的大名,而且这煌煌大名,存在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呢)之久。据明崇祯《历城县志卷二封域山川》“小河”条:
在龙潭迆北。蜜脂诸泉汇为溪流,莲塘蔬圃,相错如绣。垂柳覆堤,游人就浴。其流北注,稍折而西,入于听水。
景致大美!旧时的小河,想必都是亮丽于光天化日之下的,后来,随着此地开发为街衢居人之所,为交通等故,这河便有时不得不覆盖于地下,于是或明或暗地流淌着,直至行经于家桥,乃灿然涌出,犹如美女之登台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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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宋恕:密叶疏花夹曲堤,柳阴立听午时鸡
宋恕(1862—1910),近代启蒙思想家。浙江温州平阳县人,原名存礼,字燕生,后改名恕,字平子,号六斋。1891年写成《六斋卑议》,揭露社会黑暗,抨击程朱理学,主张变法维新。提出设立议院、开设报馆、兴办学校、振兴工商,在当时社会各界引起极大反响。1905年,他应山东巡抚杨士骧之聘,任山东学务处议员兼文案,以后还曾代理山东编译局坐办。他在济南为推进山东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提出许多创议。宋恕酷爱济南山水,留下了众多吟咏济南泉水的灿烂篇章。
书影:《宋恕集》
我们来看宋恕诗《东流水巷观荷六月八日午前与孙季芃同至东流水巷观荷作》:
于家桥北泺流西,密叶疏花夹曲堤。
行到此间忘盛夏,柳阴立听午时鸡。
(《宋恕集》下册 卷九诗词中华书局1993年版)
此诗篇幅虽短,内涵却极为丰富。它向我们透漏的信息至少有三。
其一:于家桥,济南的观荷胜地
此诗标题《东流水巷观荷》,诗人与其妻弟孙季芃(即孙诒棫)是专门到东流水观荷的。由此可知,济南的东流水巷、特别是于家桥北一带,乃是彼时济南的观荷胜地。“于家桥北泺流西”, “泺流”,西护城河是也,诗人说,西护城河之西,于家桥之北,是其观荷之处。
小河人家 王琴摄影
据宋恕《戊申日记》:(一九零八年六月):
初八日上半天,与芃步出泺源门,由造币局之南侧向西,度大于家桥观荷,叶甚盛而作白花,花尚少。东南行,由纸坊东口出,其地名东流水巷,在第一、第二虹桥之间,观荷胜境也。
(《宋恕集》下册,中华书局1993年版)
宋恕与妻弟当年在于家桥、东流水巷观荷路线及盛况,一目了然。造币局,即铜元局后来之造纸东厂也,于家桥,此时称大于家桥。据《天桥区志·桥涵》“于家桥”条:“位于铜元局后街,跨生产渠处。为石拱三孔桥,中空1、5米,边孔各一米。桥长5米,宽3、5米。”而宋恕则称于家桥与东流水巷为“观荷胜境”。
其二:于家桥乃济南的消夏逭暑胜地
宋恕此诗,写于一九零八年七月六日,旧历六月八日,正济南的炎炎盛夏时节。然而,在于家桥,却是泉流潺潺,绿柳覆盖,清风送爽,使得诗人忘记了盛夏(“行到此间忘盛夏”),而于柳荫之下,他们十分惬意地听取午间的鸡鸣,由此可知,于家桥此时已有居民,有人家,人与泉溪、绿树、莲荷生活在一起,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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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令人惊艳的柳堤
“密叶疏花夹曲堤”,我们从来不知道,于家桥附近有如此美丽、漂亮的一道花柳之堤。
如果问:这柳堤,在于家桥的何处呢?它是不是小河的河堤呢?我们觉得,这是大有可能的。以下,笔者对此堤来做一番考察。
之三,柳堤小考
据笔者所见,晚清,有官济宁知州的诗人柳堂、官山东按察使的诗人赵国华的两首写到此堤风光的诗作。
其一,光绪末年,济南知府徐世光第二徐园建成在东流水,其好友、同居于东流水巷的柳堂有诗十六首写徐家园林之美貌,其八云:
梅花万树柳千堤,流水前溪接后溪。
风雨寻诗何处是?楼台东畔小桥西。
看吧,这堤,不惟有绿柳千株(“柳千堤”),且有“梅花万树”,其美颜可以想见,难怪经多见广的宋恕称其“密叶疏花夹曲堤”了。而这“流水前溪接后溪”,真应了泺水(西护城河)与小河前后相随,由南而北的奔流情状。前溪者,泺水也;后溪者,小河是也。而徐世光之徐园在东,柳堂之柳园在西,均在东流水巷且东西相对,柳堂故曰:“风雨寻诗何处是?楼台东畔小桥西”,其脉脉深情,见于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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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清同治、光绪年间,居家济南的大收藏家宫本昂(字子行)、宫昱兄弟的宫家宅子,正在此堤附近。
此时,官至山东按察使的著名文士赵国华(字菁衫)、诗人何家琪(字天根)均为宫氏兄弟好友。赵国华有诗《月夜同天根访子行不值(二首)》,其一云:
宫家宅子绿杨堤,酒后相寻手共携。
且为茅茨尽清兴,一庭明月鹊湖西。
鹊湖,大明湖也;宫家宅子的位置在大明湖西(即诗中“鹊湖西”),而湖西有美丽的绿杨堤,此即宋恕诗中之柳荫覆盖、密叶疏花之曲堤也。
由上面的诗作可知,柳堤的方位在于家桥一线,曲折向北延伸,柳堤甚长,向北一直延展至大明湖西。这是济南当年的一处“黄金”之地,可惜今已杳然无存。
之四,孙诒棫:夹堤杨柳画图中,十顷白莲开晓风
孙诒棫(1880——1925),字季芃,别号僩簃居士。浙江瑞安人。清翰林院侍读学士孙锵鸣之子,才气横溢的近代诗人,宋恕妻弟。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孙诒棫应在山东学务处任职的宋恕之邀,到济南作客。在此期间,他创作了几十首咏歌济南山水名胜的诗作。孙诒棫著有《孙季子诗集》,今人胡珠生又增补其早期诗,辑成《孙诒棫诗集》。由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作为《温州历史文献集刊》(第三辑)出版。
书影:《温州历史文献集刊》(第三辑)
孙诒棫《六月八曰出泺源门至东流水巷观荷花同平子作》:
曲水回环东入泺,夹堤杨柳画图中。
我来半日于桥北,十顷白莲开晓风。
“曲水回环东入泺”,是写实。东流水、江家池一带的众泉(即所谓五龙潭泉群),大多曲折回环,最终向东流入了泺水即西护城河。故称东流水。
“夹堤杨柳画图中”,堪称妙句,柳堤两侧,绿柳迎风飘拂,诗意盎然,宛如画图之美。
因而,诗人来到于家桥,半天不忍离去,而收束“十顷白莲开晓风”,更是写于家桥之美,达于极致。试想,十顷白莲,之阔大,之壮美,且有晓风吹来,那馥郁香气,该是透人肌骨呀!
与宋恕上诗的周至详赡不同,孙诒棫诗作清新妍雅,他尤善于锤炼警句,如“夹堤杨柳画图中”“十顷白莲开晓风”,便都是的,这有些类似“美女出浴”“银瓶乍破”的爆发性效果,使得读者在氤氲的审美感受里,牢牢记住了于家桥的风致人文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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