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艰苦岁月
郝 继 明
少年时看过一部苏联电影《列宁在1917》(还是《列宁在十月》)。列宁与瓦西里的对话记忆深刻,至今难忘: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今天,我们 面包有了,牛奶也有了。以后会不会有没有的时候?大家看看今天的非洲,看看欧洲的难民潮。谁敢保证我们永享太平?
让勤俭节约成为公民意识,国家意识。
这些年,每当赴完红白喜宴后,看到餐桌上剩余颇丰,心中感叹不已,还尚未达到小康水平的人们这是怎么了?特别是平日里粗茶淡饭的农村人,办宴席竟然是那样豪气冲天,仿佛家家具有“朱门酒肉臭”气派。这不由得让我想起往昔视粮如珍宝的事来。
五十多年前的一件事,让我记忆犹新。那时候我六七岁。
一个初冬的傍晚,我们家来了一个年轻男人,背上严严实实地裹着一个孩子,经奶奶和父母介绍,我们才知道是姑夫背着大表兄从宝鸡来到我们家里。
奶奶赶紧放火为他们做饭。姐姐坐在锅台前,不住地往灶膛里添柴。一会奶奶就把黄米捞饭和炒鸡蛋端到炕头中间的木盘里。姑夫一边吃饭,一边用我听不懂的话与我奶奶和父母唠家常。他们都说什么,我现在一丁点都沒印象了。只是表兄的吃相历历在目:他不管大人们说什么,也不管姐姐和我爬在炕沿上看着他,他狼吞虎咽一气吃饱。他一边打嗝,一边用右手食指沾着口水,将落在双腿上和羊毛毡上的黄米饭颗粒粘起,一粒粒送到嘴巴里。这一瞬间刀刻般地烙在我的心里。
后来,姑姑她家从宝鸡搬到我们这里,我们两家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再后来,他们落户在我们村里,一住就是三十多年。
我懂事时才知道他们那里闹饥荒,才搬到我们这儿。表兄的吃相也是迫于饥饿。从那时候才我知道了什么叫饥饿。
中小学时候,学校经常有贫下中农作忆苦思甜报告,许多师生不相信,我信,因为我记的表兄的吃相。
七二、三年,我们赶上了饥荒。公社里许多小队的社员揭不开锅了,任支书的父亲命令各小队把战备粮(也称储备粮)借给那些缺粮的大队,驴驮着一毛口袋一毛口袋粮食走出我们村里。秋天,借粮食的各生产队社员,赶着毛驴还回了我们的粮食。从那时我幼小的心灵理解了“深挖洞,广积粮。”的真谛。
我上高中,是食堂制,凭饭票吃饭。一个月几块钱的伙食。一天一斤粮,我吃八两,早上仅吃四两玉米馍(我们叫玉米黄),不买菜,晚饭四两小米饭或四两白面馍,五分钱一铁勺稀的可以照见人影的菜汤。
白馍是限量的,我舍不得吃完,几周积攒了四个白馍,准备带回家,让家人吃一次纯白面馍。
那个周末我买了四个白馍,准备下午带回家。这时学校通知星期天有政治活动,不放假。
买好的馍放是肯定放不到下周了。我一口一口品味着白馍,不知不觉四个白馍进了自己的肚子。上高中后天天饥肠辘辘的我,第一感觉到什么叫撑肚皮。
后来,我终于带着几个白馍回家了。因为我们家离学校有一百几十里路,我们八九个同乡同学,周末结伴而行,路上走走歇歇,饿了啃几口玉米馍,渴了爬到河水边喝几口河水。困了大家一起唱着《下定决心》继续赶路。半夜里在路边小睡一会,喊一声一二,继续着夜行。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吧,回到小镇上,约好星期一半夜出发的时间和聚汇点,各自向自己家走去。
回到家里第一个感觉就是饥饿。父母亲参加大汇战去了,奶奶问我吃什么,我说吃荞麦面,奶奶用床子压了三碗面,我狼吞虎咽,一扫而光。过一会还觉得饿,我让奶奶给我做了一碗麻食,还不饱,奶奶又给我做了一碗刀削面面。奶奶看着我那吃相说:念什么书?连顿饱饭也吃不上。
1975年元月,放了寒假,我告别故乡和母校,随家人由安塞迁回老家横山。
我转进横山中学,饥饿依然伴随着我们。每到我们吃饭时,我的学东同学敲打着搪瓷盆,唱着“红米饭南瓜汤”。尽管当年我们住的石窑洞变成高楼,他那黑色棉袄,白色衣领,欢快的歌声,依然定格在宿舍门前的小路上。
大家那时都带着干粮,大家也都在晚睡时偷偷吃各自的干粮,生怕别人抢吃。熄灯了,有人吃干炒面呛出咳嗽声,大家一拥而起,抢着小面袋,你吃一口,他吃一口,大家都呛都咳,赤裸裸地站在炕上地上,脸上头发上蒙上一层炒面粉末。值周老师吼一声:三号的,快睡!灯一拉大家纷纷钻进被窝,咳声不断。老师走了,一搪瓷缸油辣椒开水传前传后,咳嗽声在校园里回荡着。
我们那时最喜欢帮灶,帮灶可以落个饱肚。有时帮灶带回一把盐,谋划着美味的晚餐。那时取暖是烧土炕,很大的灶火腔。晚睡了,胆大的同学去学校或农民的菜地,拿回一两棵白菜,找一个可以塞进灶膛的洗脸盆当锅用,倒上水,撒上盐,水烧开了,放进早已用手撕碎的洗净的白菜,火膛前一张张红朴朴的脸在闪动,倾刻间菜完汤尽。
轮到我班去几十里外的学校农场耳树渠劳动。那半个月是最愉快的。男生拉车,女生推车。下坡时女生手抓车厢,脚踩后车杆,一路尘土,一路欢歌,一路笑声。回来时,女生拉车,男生脱光衣服,跳进灌渠,顺流而下。到了路口,女生把一件件衣服扔到水渠边,男生们一个个爬上岸,穿上衣服,又拉车上坡,继续着欢声笑语。
那半个月最高兴的是吃饭不用饭票,管肚饱。
高中毕业之后,我们都投身于社会劳动中。不久,我当了民办教师,依然被饥饿困扰着。
其实 我们村里有水浇地 ,粮食产量很高。每一年给国家交公粮很多。种粮食的人都在挨饿。
在饥饿的岁月里,米粒与菜汤显得弥足珍贵,给我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我结婚以后,经常和妻子及两个儿子提起表兄沾米粒和我喝菜汤的事。
妻子也向我讲了一个关于米粒的故事。
她沒有读书,因为家里孩子多。七八岁便跟着爷爷给队里放羊。她们带的干粮大多是窝窝头。
爷爷为了给她换一下味口,那天特意叫奶奶给装了几把炒米。
晌午,羊在树荫下歇着,爷爷从褡裢子里掏出炒米,递给她一把,告诫她别撒了。
爷爷到另一棵树下歇晌。她双手捧着炒米,低头用嘴巴嘴舔食炒米。吃完了,看见地上撒了一些炒米。她怕爷爷骂她,就用小手把掉在沙土里的炒米轻轻掩埋了。
爷爷起来后还是发现了,发火骂道:造孽狗的,这么糟蹋粮食?他气呼呼坐在地上,从沙土中一粒粒捡起炒米,放在手心里,捡一会,双手不住的搓着炒米,然后盛米的那只手在上,空手在下缩成小窝,米细细往下流着,口对着米流线轻轻吹着,反反复复,基本上吹尽了沙土,爷爷把炒米一小撮一小撮送进自己的口里,香甜的咂巴着嘴。
妻子说从那以后她特别珍惜粮食。
我们俩直到现在,依然保持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珍惜粮食。
孩子们也受到我们的影响,从来不浪费粮食。
大家每每说起这个话题时,都归纳说是因为穷,因为饥饿。很少认同节约是一种品德。
2014年2月的一天,我在首都机场候机楼看到一幕,就象表兄沾米粒的印象一样,萦绕于我的心里,让我一直思考着。
我乘坐北京到连云港的飞机。在候机大厅看着报纸。不远处坐着几个外国人。其中一个青年正在吃糕点,他一边吃,一边从衣襟上捡起掉下的碎渣送进口里,吃的津津有味,根本沒有在意有人看着他。他决不是因为穷因为饿。这是一种品德——这是我得出的结论。
我们中华民族也有勤俭节约的美德,可惜今天被大多数人丢掉了。“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毛泽东的这一忠告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还是2014年,一件具有讽刺意味的大事发生在中国。东北的一个国家储备粮库的玉米,竟然堆放在露天地里,结果发生自燃,数以千吨计的粮食化为灰烬。是我们国家的粮食多的沒处放,还是国家穷的盖不起粮库?浪费粮食的事情比比皆是。中国人怎么了?
2020年我们要实现小康社会。可是,还在中国梦里的中国人 ,已经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有钱的沒钱的,当官的平头百姓都在发烧,浪费资源,浪费金钱,浪费粮食更不在话下。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中央似乎看到了粮食危险,开展节约粮食教育,电视里反复播出光盘行动的公益广告。愿人们都能读懂中央的良苦用心。
面包有了,牛奶也有了。以后会不会有没有的时候?谁敢保证我们永享太平?
让勤俭节约成为公民意识,国家意识。米粒和菜汤不应该仅仅成为一个故事。
郝继明,笔名:晓月、星空豪博,出生于1957年1月,陕西省榆林市横山区人。大学文化,退休中学高级教师。榆林市榆阳区诗词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
热爱文学,有散文、诗歌、小说、随笔和专业论文散见于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部分诗歌收入作品集。散文人选《胶东散文年选》和《黄海散文百家作品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