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之二十:
峰山怒火
李良森
神枪手李刚(三)
李刚,原名李长贵。1912年生于长清县归德镇坟台村。他在担任二区区队长和县武工队长期间,英勇善战、不怕牺牲,机智灵活的打击日寇、汉奸、叛徒、特务、地主恶霸,为党和人民立下了不朽功勋。他的枪法特好,人们称他为“神枪手李刚”敌人却叫他“神枪李瘸子”。汉奸特务被他吓得闻风丧胆,每每赌咒发誓的时候就说:“我要不说真话,出门叫我碰上李瘸子!”而日寇则公开悬赏,称:谁捉住李瘸子,赏麦子两万斤。可见敌人对他有多么惧怕和仇恨。
下面记述的就是他在成长过程和对敌斗争中的几个片断。
负 伤
打死汉奸、三镇镇长曹晓扬之后,驻二区的鬼子、汉奸队伍加强了警戒,除各据点的敌人在各自势力范围之内加强巡逻、强化治安之外,归德、翟庄、国庄、小屯、宓村铺等据点的敌人也经常联合起来,或忽然包围一村一地突击搜查,或如群羊啃草遍地开花。所到之处烧杀掳掠,狼烟滚滚,哭号遍野。生生的将归德周围搞的人心惶惶,形势非常紧张。二区区小队为了暂避锋芒,决定撤离据点周围的所谓“强化治安区”,到黄河岸边的刘家庄、李庄、雾露河、董庄一带,或住村里,或露宿野外,虽无固定地点食宿,却也因为离敌人据点比较远而显得稍稍安全一些。所以,区小队在这儿也算是一边休整学习、养精蓄锐,一边枕戈待旦、伺机而动。
这天,区小队来到雾露河。由于接连几天在野外露宿,战士们的身上都觉着有点说不出来的不适与困乏,李刚与副指导员研究后决定进村,借乡亲们的锅灶吃一顿热乎饭,借乡亲们的热炕头好好睡一宿。为了便于集中,应付突发事件,李刚把区小队的战士分成四个小组,分别住在相邻相近的四位老乡家里;为了便于指挥,他和副指导员、两位副小队长也分别各住一组,而村子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岗哨则由各小组分别安排。
雾露河虽然和董庄、李庄、刘家庄一样,都在黄河岸边,但雾露河由于处在黄河的弯道之中,地理位置不同,自然便有其独有的地理与气候环境。传说,雾露河的先人们自山西洪洞县搬来时,原本不打算在这黄河边儿安家的,当然,那时候这条河还不是黄河而叫大清河。雾露河的先人涉过大清河,又渴又饿,又累又乏,便在河边搭个窝棚歇息。没想到早晨醒来一睁眼,弥漫的大雾竟然看不清三步之外的人和物,而且一连三天之后才重见天日。他们在这儿待了三天,虽然看不见远景风光,却发现脚下竟然是一片攥一把流油的肥田沃土。待大雾散尽,极目远望,蓝天白云清丽迷人,大清河畔一片葱茏。加之接连几天大雾,那绿叶红花给滋润得分外妖娆,比老家那光秃秃的黄土高原自是喜人得多,便在这儿抡起镢头垦荒种地,打起土坯垒墙盖屋,正式在河边儿安家,村名也干脆就叫雾露河。
后来,黄河忽然掉头北来夺大清河道入海,这里的河道更宽,水面更广,那雾也便生得更浓、更大,雾露河之名也便更加名副其实了。
那天夜里,又是一场好大的雾。那浓浓的雾气像一口黑黢黢的大锅,罩了村街,罩了房舍,罩了树木田野,罩了浩浩荡荡的黄河河面,而且一直到吃早饭的时候还是那般浓浓的重,沉沉的黑。
忽然,李刚听到村子的西半边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接着,便响成激烈的一片。他说声“不好”,急忙带领两个战士沿着村街向村西冲,恰巧碰上往村里撤的区小队战士小吴。原来,小吴正要去村西的哨位换岗,走到村边时,发现从村外影影绰绰、忽忽隆隆的涌进一批人来。他立刻觉着不对劲,大声问:“什么人?”那边大概以为是自己人,根本没有当回事,便丢过一句松话说:“都是赵官镇的人马,穷吆喝啥?”小吴这才知道是敌人进村了,便朝敌人窝里开了一枪,撒腿就往回跑。敌人以为是遭遇了埋伏,也“刷”地一下卧倒,朝着小吴打枪的地方“乒乒乓乓”地开了火。
李刚分析,虽然还不知道敌人多少,但从那个伪军的答话中可以得知,这些人是从黄河西的赵官镇据点过来的。而且,从目前的形势看,不象是与归德、国庄、翟壮据点敌人的联合围剿他们,也不可能知道区小队住在雾露河,这次遭遇十之八九是出于偶然。但也决不能大意而盲目突围,万一钻进敌人的套,给敌人一可乘之机,区小队的命运可就生死难料了。便让去通知副指导员和两位副区队长,让他们一组沿村南向村西偏右迂回,一组沿村北向村西偏左迁回,另一组则尽量避开敌人,赶紧运动到村西的哨位那儿,如果哨位那里果然没有敌人,就迅速由河边向村西的敌人包抄,而自己带领的这一组就沿着村街迎击敌人。同时还要求各组,不管敌人来的多少,一律不许恋战,半个小时后,如果村东、村南、村北还听不到有枪声响起,区小队全体在村东北集合,迅速向董庄方向转移。
那两位战士刚走,进村的敌人就因为没有遇到新的抵抗而慢慢的放着排子枪推进到他和小吴的面前。李刚附在小吴的耳边说:“先扔手榴弹后打枪。要注意,每扔一颗手榴弹或打一枪都要挪动一个地方,直到我们的战士赶来。”小吴说声“知道”,便随手向面前的黑雾里投过去一颗手榴弹。接着,李刚的手榴弹也在前面不远的街心炸响。随着黑雾中传来敌人那妻惨和惊慌的叫唤,两人又几乎同时向迷雾中鬼哭狼嚎的方向开枪。紧接着,又是两颗手榴弹在敌人那边炸响。
也许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对面的敌人意识到与他们对抗的只不过是一两个对手,便迅速组织力量,调整进攻方向,气势汹汹地向李刚他们两个压来。李刚压低嗓门儿说:“小吴,看来咱们的人赶到还需要一段时间,硬顶咱俩肯定顶不住,要想拖住敌人,必须打一阵退一步,避免伤亡,等我们小组的同志赶到。于是,两个人甩出两颗手榴弹、打出两枪之后,便迅速后撤十几步。而这时两个人也才意识到,身上的手榴弹只剩下两颗了。李刚轻轻对小吴说:“最后这两颗手榴弹暂时不能再扔,要留到最需要的时候。现在你先撤,我在这儿侯着,等敌人靠近,看得见人影儿,一下子撩倒他几个,才能使他们推进的慢一点。”小吴说,队长你先撤。李刚说:“不行,你那两下子比我差多了!”
这下小吴不再争,李队长是有名的神枪手,别说在二区,就是整个大峰山根据地也没人比得了啊!
迷雾依然是那么浓,那么黑。可那些弓着腰身慢慢往前蠕动的人群,似乎象是在轻轻地将浓雾驱赶得越来越淡,越来越薄,直到淡薄得看清了敌人那些蹑手蹑脚的身影轮廓,李刚才端起盒子枪“乒乒乓乓”四个点射,一下子撂到了四个身影,他也随即转身钻进浓雾中。就在刚刚跑出几步的时候,忽然觉着腿上象是钻进一个火团子,热辣辣的一阵钻心疼,便“扑通”一声撂倒在街面上。
就在这时候,他们这一组的战士赶到。几乎与此同时,由北街向西偏左迂回和由南街向西偏右迂回的两个组同时开火。这下,街里的敌人立刻就乱了营,扭头向村外跑去。没想到他们刚刚撤出村街,又迎面碰上从村西哨位那儿迂回包抄过来的那一组,吃了一阵乱枪。吓得赶紧顺着来路,爬上停在黄河边的木船。
原来这股敌人果然是从黄河西边的赵官镇来,奉调前往长清县城换防,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李刚的区小队。更可笑的是他们以为碰上了零星八路,便仗着自己有一百多号人马,在这浓浓大雾中与李刚他们打了一场遭遇战,从而丢下十几具尸体,狼狈的逃回黄河西。
不过,李刚也在这次战斗中腿部受伤,经过几个月的治疗才得痊愈。虽然走、跑、窜、跳无甚大碍,却也一瘸一颠。自此我们的神枪手李刚便被吓破了胆的敌人戏称“李瘸子”。
三合庄突围
雾露河遭遇战虽然打死打伤赵官镇据点的一二十个伪军,区小队长李刚也在这次战斗中受伤,这使原本就非常险峻的形势添阴霾。一时间,不但日伪兵力集中的三镇一带,甚至在整个二区地面上也都被一股浸润着沉默与恐怖的气氛牢牢地笼罩着。而且,这种气氛正在可怕的感染着区小队,侵蚀着区小队战士的心。
那天,李刚一个人正在房东屋里考虑区小队的问题,焦林悄悄走进来。焦林是区队的老战士,曾经跟李刚、唐昌三人在平坊村偷袭过鬼子的汽车队,参加过大大小小许多次战斗,虽然没有过突出的表现,也不曾有过临阵退却的时候。无论在李刚还是区小队战士的眼中都是个老老实实、普普通通、不苟言笑的庄稼老百姓型的游击队员。所以,李刚和他相处也便很随便,见他进来,就笑一笑,问:“有事儿?”
焦林也憨憨一笑说:“没事儿就不能来你队长这里坐坐?”
李刚笑着瞅他一眼,说:“你老焦这棵蔫头葱啥时候也学会这腔调了?”
焦林脸上微微一红,说:“啥腔调?俺不还是原来那腔调?八成是你挨了敌人一枪连耳朵听声儿也听变味儿了呗!”
李刚说:“老焦你啥时候也学会西北风刮蒺藜连风带刺儿了?莫非我李刚挨了汉奸鬼子这一枪倒把胆头子也给吓破了不成?”焦林说:“瞧瞧,瞧瞧,秃媳妇儿怕梳纂,馋老婆怕说懒,我还没说你让他们吓破胆头子,你倒把实话给说了。”
李刚有点生气,他有生以来最烦的就是别人说他“怕”,堂堂五尺汉子,站着一堵墙,躺下一道坝。风来墙挡,水来坝挡,兵来将挡,别说二鬼子给我一颗枪子儿,就是鬼子的大洋刀搁脖颈上,俺李刚也绝不会眨眨眼!便瞥一下焦林,说:“老焦,你是个老同志,你看出了啥情况?莫非我真的流露出了当孬种的消极悲观情绪不成?”
“没价,没价。”焦林忙说。“你李队长要是有悲观情绪,那咱区小队还不得吹灯拔蜡散鸡巴伙了?”
“操!老焦你这话不中听。”李刚皱皱眉头,说。“要是俺在雾露河那一仗牺牲了,咱这区小队就得散伙?要是杜指导员牺牲了,咱二区区委就得散伙?要是尹政委牺牲了,咱大峰山根据地就得散伙?就眼看着小日本儿霸占着咱中国不打了?就眼看着让汉奸、二鬼子跟着他鬼子千爹烧杀抢劫、欺男霸女不成了?唉,你呀你呀,亏你还是个老同志,咋能说出这种不着调的话呢?”
“俺哪里说得不着调?俺说区小队散伙来着?俺说小日本不打来着?俺说汉奸、二鬼子是好人来着?从打在平房打鬼子的汽车队算起,俺跟了你五六年,俺是拿你当个老大哥才跑来跟你说这个话的……”
“好了,好了。”李刚不耐烦地说。“啥老大哥、小兄弟儿的?这里又不是旧军队,革命队伍一律称同志!”
“好好好,你是队长,是队长同志。李队长你别说了。要说俺这会儿过来也没啥别的意思,就是看你这几天愁眉不展的,过来跟你说说话,没想到热脸碰了个凉屁股,白白赚了你一顿训。俺走,俺走还不行吗?”焦林悻悻地说完,扭头就走,一副划地绝交的样子。
“别走,焦林。”李刚也觉着自己的话有些重。焦林的话是有点儿不够味儿,可人家不是过来和你闲扯解闷儿的吗?咋就给人家上起政治课来了?这事儿要是搁在我头上,说不定我李刚就跟人家蹦起来呢!“焦林别走。焦林你听我说……”
焦林头也不回。说:“俺不听,俺啥也不听。你是队长,在二区,在区小队,你的话就是皇上的金口玉言,俺一个小卒子,话从俺嘴里说出来也不中听。”说着,就已经走远,一阵风似的。
李刚直在那儿懊恼地挠头皮。
天傍黑那会儿,区小队王副指导员问:“队长,今天晚上咱们打算住哪村?”李刚说:“前天住张庄,昨天驻李庄,我看咱今天就来个突然北上,住三合庄,你看怎么样?”王副指导员说:“我看可以。三合庄地处一、二区交界,西靠黄河,离敌人据点也远些,而且保长、甲长也是我们安排的人。”李刚说:“那就这么定了。”王副指导员说:“那我就去安排。”
刚到门口,王副指导员又转回身来说:“李队长,焦林今儿一天都不大高兴,好像还喝了酒。”
“这事儿怪我,我正想给你说这件事儿。”李刚遂把上午的事说了一遍。自我检讨说:“这些日子我的心情的确不好,可我不该把这种情绪影响给大家,更不该把战士当出气桶,随便批评人,随便给人扣帽子。本来我想找他解释一下作个检讨的,可因为有点别的事耽误了,就请你顺便替我向他赔个不是,解释一下吧。”
王副指导员说:“解释一下倒可以。不过,我发现他这几天的情绪也不大对头,不是自己个儿迷迷糊糊地睡,就是说些不三不四的风凉话。”
“算了算了。”李刚摇摇头,自责地说:“就连我都说话不着调,别说战士们。我看,我们还是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吧。再说,焦林自从参加咱们游击队从来没有孬种过,象平坊战斗就我们仨人对付九汽车鬼子都不手软,要是没有一股子革命精神做得到?如果像焦林这样的老同志都信不过,我们的仗还怎?我们还咋着开展白区的工作?”
王副指导员一听,也不由得笑了。心里话:怪不得老焦闹情绪,连我也给上起政治课来了呢!李队长过去可是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看来,这阵子真把他闹的怪焦心。便说声“那好”,匆匆去了。
许多三合庄因为由三个姓氏家族聚集而得名,可这个三合庄却不是。据说,因为它靠近大清河——也就是现在的黄河堤口,所以原来叫做堤口庄。大明洪武年间移民,先族发现这里村西有泱泱之水大清河、村南有南大沙河、村东又有一条小溪自村北绕过,与南大沙河一起双双注入大清河、分明是三股水合和而一的一块风水宝地,便取名叫作三合庄。三合庄有三条河的滋润,果然物产颇丰,老百姓说不上多么富裕,却也年吃年穿,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可小日本儿一来,情势就翻了一个过儿。别的不用说,单说粮食。鬼子兵在二区住的人不多,一个小队,也就几十个人。可这几十个人的吃用不但不会从它的大日本帝国运来,他们还要每月给前线的“皇军”筹措两万斤军粮。还有汉奸、二鬼子,加上警察、特务、红枪会、少说也有五六百人,他们当然也要吃粮食,当然也不会从自己家中往据点里背。别看他们为“皇军”构建大东亚共荣秩序不惜出卖祖宗、献计出力,可“皇军”却舍不得把一点点大米、白面让他们尝。这样算来,每月至少也需要十万斤粮食。这十万斤粮食从哪儿来?当然是当地的老百姓!当然也就苦了老百姓。三合庄虽然离归德据点稍远一点,遭烧杀掳掠的次数稍少一点,但他们遭的殃却一点也不少。所以,虽然年关已近,村里却很少有太平年间的热闹气象。倒是区小队和刘区长的到来给乡亲们带来一些喜庆、欢乐气氛。
刘区长很少与区小队一起活动。因为形势紧张,区委研究决定,为了尽量避开敌人的眼线,减少活动目标,最大限度的降低牺牲概率,刘区长跟区小队一起行动,而区委杜书记则与区委机关暂时撤离二区。也正因为形势紧张,敌人的扫荡、搜查频繁,三合庄的乡亲看见李刚和他的区小队便格外亲热,而刘区长的到来似乎更让他们觉着有了靠山,看见了希望。于是,人人都想把区队战士领回家,家家都把最好的吃食拿出来。
李刚检查完各班情况回来,迎头碰上焦林从村口急慌慌地回来,为了化解上午的不快,便主动搭话说:“老焦,你这是干啥去来?”
焦林先是一愣,接着便耷拉下脸来,给李刚丢话说:“队长,我一个大头兵,除了站岗放哨还有啥能耐?”
李刚便笑着说:“老焦你啥时候也学得这么一个小脾气儿?都是老同志老伙计,咋就连一点不入耳的话也担不得了?就算我上午的话有点过头,我已经让副指导员转达了我的歉意,我现在再给你陪个礼还不行吗?再说,象你这样的老同志更应该理解,这一段敌人闹得这么凶,老百姓天天在油锅里滚,而我们的工作却很难开展,别说我这当队长的,你的心里就不着急?”
焦林听了李刚这番话,脸上才勉强堆起一些笑意,说:“也是我不对。领导心里本来就一团麻,我不该再给领导添麻烦。”
李刚听了,心里又不由地生出一点烦:心里着急是有的,可也不能乱成一团麻呀?只是基于上午两人间的不快,便说:“好了好了,泡过的茶叶嚼过的糖,再咂摸也没啥滋味儿,咱俩都把这一张纸掀过去拉倒,同志还是好同志,伙计还是好伙计!”
“那还用说?”焦林很干脆的说完,又说悄悄话似的放低嗓音说:“快过大年了,今儿你就不跟刘区长喝一盅?”
“又馋酒了?”李刚笑着说:“行,要是我们俩喝二两,保险去人请你!”
“别!别!”焦林满脸是笑的摆摆手说。“只要领导心里高兴,我们当兵的心里就踏实了。我走了,李队长。”说完,冲李刚摆摆手,扭头走了,风儿似的。
李刚瞅着焦林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自言自语说:“操,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其实,这人的性格脾气儿说变也还真快。”
区小队在三合庄吃了一顿热饭,睡了一宿好觉,一夜无事。天刚放亮,村东头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李刚立刻觉着不妙,提上短枪带着几个战士就顺着村街往东跑。没跑多远,就迎见在村东站岗的战士提着大枪“呼哧呼哧”的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队长,不好,我们好像是被包围了!"
李刚问:“敌人多不多?”
“多。”哨兵说。“我估摸着光村东也够二百多人。”
正说着,村南、村北、村西也接连传来枪声,而且估计也都是我们的哨兵在发现敌人之后发出的枪声警报。这说明村子的四周都有了敌人,区小队确实被敌人的重兵四面包围了。刘区长住在北街,同他商量显然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李刚便在脑子里紧张的分析梳理:三合庄共有三条街道,南北方向一条,东西方向两条,既然哨兵发现村东的敌人在二百人上下,而且这还仅仅是在两条东西街的南街村口,这就足以说明敌人重点进攻和封锁的方位是村东,村南、村北次之,而村西因为有一条滔滔黄河在那儿横着,敌人绝对不会想到我们要从那里突围,从而放松警惕。于是,他果断的命令说:“一,赶紧通知刘区长,让他十五分钟之后,带着区政府的人员,紧跟在唐副队长率领的区小队五、六班战士的后边往村西突围。动作要快,尽量避开与敌人的纠缠。冲出村去之后,佯装向南,待甩开敌人之后再沿着黄河边向北,在石官庄村南与区小队会合;二,我和王副指导员各率一、二班和三、四班顺南街和北街迎击敌人,告诉王副指导员,动作要快,要狠,火力要猛,让敌人造成一个错觉:那就是我们要从村东突围。三、七班顺南北街向北、八班顺南北街向南阻击敌人的进攻,但要注意把握分寸和火候,那就是既要让敌人认为我们要从那里突围,又不要打的太凶把敌人逼出村外去。等刘区长和唐副队长率领的区政府人员突出村西时,也就是大约二十分钟后,我们四路人马同时向敌人发起一次猛烈的冲锋,能够突围出去更好,如果突围不成,便迅速后撤转由村西突围。各小分队突围之后不要急于寻找区小队,而是各自为战、分散活动,尽量避免与敌人遭遇,保存我们的有生力量。就这样。”
按照李刚的部署,区小队的四个突击点都与敌人接上了火。这时候,王副指导员却派人跑来报告说,焦林忽然不见了。李刚的脑袋立刻“轰”地一下炸响,一个不祥的念头刚刚从脑际掠过,两个手心便“滋滋”地冒出汗来。问:啥时候不见的?来人说,大概是枪响之后。身边一个战士听了插话说:好像刚才还看见他来着。李刚一听更急,瞪着眼问那个战士:“好好想想,到底是啥时候?”那个战士仔细想想说:“没错,就是你下命令的时候。”李刚一听,猛地用拳头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声:“糟了!这个王八蛋要是真……”
他不敢往下想,更怕影响到大家的情绪,当然就更不敢再往下说。但战斗部署他却不能不重新考虑:如果敌人这次突然包围三合庄是焦林传递的情报,而他又等到战斗打响以后才离开,特别是等到我的命令发出之后才离开,敌人的兵力部署肯定会因为他的反水而重新调整。那么,我这边和刘区长突围的方向肯定就是他们阻击的重点。可眼下再行调整各自的突围方向不仅来不及,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可刘区长与区政府人员的安全却不能不给以最大可能的保证。于是,他对来人说:“你告诉王副指导员迅速带一个班撤回北街的十字路口,等与我这边过去的一个班汇合后,尽快赶上区长和唐副队长他们,保护刘区长他们安全突围。还有,突围之后不要再去石官庄,至于往哪里转移,由王副指导员视情况而定。去吧,动作要快!”
来人刚刚转身跑开,李刚就把一班长叫到跟前说:“赶紧带你们班撤到街心十字路口,与王副指导员汇合之后紧急增援唐副队长他们。”
一班长瞅瞅村口那羊群似的敌人,担心地说:“队长,这里的形势更不妙啊。”
李刚说:“别罗嗦,执行命令,刘区长他们的安全更重要!”
一班撤走,火力明显减弱。李刚命令说:“停止射击,注意隐蔽,把手榴弹准备好,等敌人靠近再打。”
火力减弱之后,敌人就有些怀疑,而李刚命令停止射击,就更引起敌人的怀疑。所以,进攻的敌人反而“忽啦”一下趴在地上不动,透过充满硫磺味儿的硝烟仔细地往街里观望起来。李刚瞅着村口,听着由村北、村南和北街东头传来的激烈枪声,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冷笑,心里暗暗地骂道:鬼儿子,老子就是盼着你们拖延点儿时间哩!
经过几分钟的沉寂,趴在地上的敌人又被当官的喊起来,一边盲目而急促地放着枪为自己壮胆,一边躬着腰往村里冲。当敌人冲到手榴弹的有效投掷范围时,李刚大喊一声:“打!”几十颗手榴弹便接二连三地在敌群里开了花。炸得敌人哭的哭、叫的叫,立刻又退回去十几米远。李刚跟身边的战士说:“往两边传话,等打退敌人的下一次进攻之后,我们就两三个人一组分散行动,从老百姓的房舍间突围出去,在村东头的挡水坝集合,动作要快,要在敌人还没有清醒之前就要钻出村外,兜屁股打这些兔崽子!”
狡猾的敌人似乎也意识到阻击他们的战斗员大大减少,待稍稍停顿之后便发起了更为猛烈的进攻。这回他们接受了上回的教训,不再人挨人的挤成疙瘩,而是拉开一定距离,使区小队的“重武器”手榴弹大大降低威力。李刚心里话,还得想法让他们扎堆儿才好,要不然我们这几个人可挡不住。便传话让几个枪法好的战士瞄准两边的敌人打冷枪,只要在两边各撂倒他们几个,这些怕死鬼就一定会往当中挤。果然,一边才撂倒两个,他们就不管当官的如何叫骂,便一窝蜂地往中间挤,好像肉疙瘩能挡得手榴弹似的。
敌人终于又进入区小队的手榴弹威力圈。这时候,村西也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李刚便知道刘区长他们与敌人交上了火,心里更加着急,喊声:“打!”一颗颗手榴弹便随着他的喊声落地,又在敌人窝里炸响。几乎与手榴弹爆炸同时,李刚说声:“快!”十几个战士便趁着烟幕钻进街旁的农舍之间。
李刚和两个战士钻到村头,撂倒两个伪军,突出了敌人的包围圈。见村口有一挺机关枪在那儿既掩护着敌人往村里冲,又像给敌人壮胆似的“达达达”叫着。李刚两手一掐打个手势,三人就饿虎扑食似的转到他们背后,“乒乒乒”三枪,就把机枪手和两个副射手撂倒在地。李刚抱起机关枪,两个战士每人抗一箱子弹,“滋滋滋”一阵猛跑,占领了村东的挡水堤坝,架起机枪“嘟嘟嘟”朝着往街里冲的敌人一阵兜屁股狂扫,一下子打乱了他们的阵脚。这时候,相继钻到村头的战士见堤坝上有了自己的机关枪叫,精神大增,不仅迅速突破敌人的防线,还顺手捡了一些枪支弹药爬上堤坝。
原先只考虑围堵包剿区小队的敌人,忽然间在自己的身后出现了一支部队,而且还有一挺机枪在那儿“嘟嘟嘟”地喷吐着催命的子弹,一下子乱了阵脚。便调转方向,向村东的堤坝发起了攻击。同时,由于李刚他们这股军事力量的出现,也引起其他方向敌人的骚动,从而不但减轻了刘区长他们的压力,也给其他方向的突围造成一个短暂的可乘之机。
虽然敌人不断发起一次比一次更猛烈的进攻,但由于李刚他们占据着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皆以敌人的失败而告终。可是,也恰恰因了李刚他们的顽强抵抗,而引起敌人的极大恐慌,迅速从其它方向调集兵力由南、北两面夹击而来。这时候,李刚才发现村西和村南、村北的枪声逐渐稀疏,估计刘区长他们和七班、八班的同志已经突围出去,而敌人正从三个方向潮水般向他们扼守的小堤坝涌来,如果不赶紧撤离,就会跟包饺子似的包围在当中。喊声:“撤!”他们便迅速顺着村东的小河沟撤出阵地。
待敌人爬上堤坝,李刚和他率领的区小队一班已经消失在敌人的视线里。自此,三合庄突围成功,敌人调动千余兵力,妄图一举消灭我二区区队和活捉“李瘸子”的阴谋被彻底粉碎。
当然,在这次由于叛徒、内奸告密而发生的战斗中,虽然歼敌数十人,区小队和区政府大部突围成功,却也有包括王副指导员、区政府助理员在内的四人被捕。使斗争形势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残酷,从而使李刚和他的区小队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
(中国工人出版社 2005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