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妈妈的那片孝心
盛开出世界上最美丽的花
尹玉峰
那年我12岁,妈妈躺在医院里,我做陪护。住院处的医护人员注意到了我,常常夸赞我,看到我的衣服脏了,不但帮我洗,还送我新衣裳便于换洗。那年,电影院里纷纷挂出了宽银幕,医院包场看彩色宽银幕电影《卖花姑娘》。
《卖花姑娘》让医护人员在电影院里哭成一片,特别感动于电影中主人公花妮孝顺母亲的情怀。
出身的贫寒,让花妮在某个时代受尽了世人的白眼。妹妹顺姬被地主婆烫瞎了双眼,哥哥哲勇因烧地主家柴房被关进监狱。瞎眼的顺姬为减轻姐姐的负担偷偷上街卖唱,花妮知道后非常难过,当她千辛万苦用自己卖花得来的钱买来药送到母亲跟前,仍然没有挽救妈妈的生命……
现在看来,世界上的鲜花是永远不会凋谢的!她那旋律的优美,不愧为电影中唱道的“千朵花儿万朵花,千朵万朵金达莱花,我爱妈妈的那片忠心,花儿一样盛开怒放……
看完这部电影,医护人员对我更加呵护了。妈妈常在医生开药的时候,请求道:再加一袋酵母片。妈妈把酵母的酵发声为孝顺的"孝"。我取药时,也把酵母的酵发音为“孝"了。药房的阿姨笑着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笑着报出我的名字,对方回答:改名吧,你叫孝母(酵母)。看我不解,她又补充一句:你就像花妮一样孝顺母亲,你叫孝母!
我还是不解:电影中的花妮是大姐姐呀,而我是小男孩儿,叫我“孝母"干啥?百思不解后,才领悟,这是她对我最高的褒奖。当时大哥“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了,二哥面对学校评比的“下乡留城"选择;三哥病了,后来确诊的病名是狂躁型神经分裂症。
如今,刚刚仙逝不久的老爸生前常说:当时有多难,一个卧床不起,一个拳脚相加、动刀杀人。环境如此险恶,为了保护卧床不起的妈妈,我也领教了三哥的拳脚,也见过他的刀子,有锯条刀、枪刺、三角刀锉。我们把他的“武器"消毁后,他还不厌其烦、发狠地制作。
有时他把我一个人控制在屋子里,拳脚相加,我只有被动地躲闪防护…往往在他看到我可怜的不能再可怜,弱小的再也不能弱小的时侯,就以胜利者的姿态,骄傲起来,忽然又抱着我大哭,痛苦哭诉道:三哥糊涂了,三哥对不起你,小弟呀,你可别记三哥的仇。你小时候,三哥总是抱着你、护着你、背着你去公园玩…
爸爸再三叮嘱我,他不下班回到家,千万别自己回家。一般来说,爸爸是午后5时下班。但往往单位有一些开会、学习活动,不能准时下班。如何判断爸爸回没回到家呢?爸爸告诉我:“当你看到屋顶的烟囱冒烟了,你就回来。
那时我下午三点钟放学,看到同学们像放飞的鸽子,欢天喜地地往各自家里跑,我的心,就隐隐作痛。我孤独无助地绕过家门口,走向一片林圃,从书包里拿出铁丝做的小筢子,蹲下来搂柴禾。累了,就坐在柴禾上写作业,读小说。看到太阳西沉了,就把一堆堆柴禾集中起来,脚蹬手拽用力挷捆,留出套进双臂挚在双肩的绳套,坐下来,双臂伸进去,驭在背上往家走。
远远地,我静默仔细地盯望我家的屋檐,视线的尽端,依稀袅出淡淡的炊烟;爸爸的叮嘱穿越关心爱护的安全走廊,在我焦虑、怯懦的心灵里,随那炊烟一起袅出。后来老师和同学们得知后,立刻泪水涟涟……
为了不让他们看到自己苦巴巴的脸,我悄悄扭过头去,独自面向无数个、炊烟袅袅的黄昏,饥肠漉漉地盯望啊,盯望。盯望我三哥的病快快好转,盯望忧伤的爸爸和住在医院里的妈妈不再忧伤;盯望草尖上挂满露珠儿,都长着、一双双晶亮的大眼睛,一起去沐浴温暖的阳光。盯望小说《童年》里的高尔基,从书本中走出来,与我结伴去远方!
那远方的人间,应该有多么美好,日落月圆、地球旋转、万物生长,人不生病,快乐健康——我要把梦、统统交给远方!可是,苦难叠苦难,谁来领会、劝慰我心安;迷茫复迷茫,忍受危寒、何处奔温暖?
爸爸看到我无着无落的可怜样子,心里非常难过。于是爸爸决定不让我回家,直接住在医院陪护妈妈。妈妈严重营养不良,心肝脾胃肺都患了病,从此日夜陪护妈妈的任务,就落在我的头上了。虽然很劳累,有时还要面对与克服病房患者死亡的恐惧。但是日日夜夜伴在妈妈身边,感到无与伦比的安暖。
早晨醒来给妈妈端屎端尿,洗漱后,在医院食堂打完饭,等妈妈吃完剩下吃,然后去上学,中午跑到医院打饭、吃饭,给妈妈倒温开水服药后又去上学;下午放学后写作业、陪护妈妈,晚上睡在妈妈病床一侧。妈妈气喘了,立马醒来给妈妈敲敲背;妈妈巨烈咳喘了,急速敲开医护室的门,大喊大叫去救人。
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给妈妈削苹果皮。妈妈每天吃一个苹果补给身体,为了让妈妈吃到更多的果肉,我把苹果皮削成纸那样薄,苹果皮成了我当时常常惦念、喜欢咀嚼的零食,一边唱歌,一边细嚼慢品。一个病室四张床,患者各有陪护人,数我最小,生活的最愉快,蹦哒的最欢。
那年清明节前夕,沈阳还是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不大功夫,路白了,沟满了,树枝被雪压得“嘎嘎”直响,沈城变成了童话中的白色城堡。这种粘性很强的雪,恰恰是一种报春的信号,不久后,春风狂吹,掀起了街头人们的衣襟裤角,吹乱了他们的长头短发;最后,次第吹绽了路边的桃花、杨花、丁香花,放眼望去:沈城立刻变成了花的海洋——妈妈大病初愈出院了。
但是,每天早晚还要注射链霉素。邻居家有一位姐姐,是工厂卫生所的护士,爸爸请求她每天上班前、下班后给我妈妈注射。她愉快地答应了。但是时间久了,爸爸妈妈总觉得过意不去,实在是太给人家添加麻烦了。再说我三哥患着狂躁型精神分裂症,一般情况下,谁也不愿意踏进我家的门。
看到爸爸妈妈整日挂在脸上的愁容,我放学后,就偷偷跑进医院,向妈妈住院时最喜欢的一位名叫田玉荣的护士姐姐学习肌肉注射。田玉荣姐姐堪称医院的院花,后来电影院上演李秀明主演的《春苗》时,大家都管她叫田春苗。社会小青年有的没病装病去医院,就是想一睹田玉荣姐姐的芳容。
田玉荣姐姐长着万人迷的V脸型,但不是现在明星们人造的“蛇精脸”。田玉荣姐姐的脸型顺着V型轮廓,自然圆润饱满立体,给人的感觉是满满清纯可爱!尤其在她眼睛下方大约两公分处呈倒三角状的组织(名曰“苹果肌"),微笑或喜乐悲伤表情时因为脸部肌肉的挤压而稍稍隆起,看起来就像圆润有光泽的苹果。虽然略带有一点婴儿肥,但是很是友好地牵动着下颚V型线柔美移动;比起现在的明星们经常打玻尿酸瘦脸针的脸型要生动、好看得无与伦比。
田玉荣姐姐用红皮大罗卜画上几条平行线,教我找到肌肉注射的正确位置,让我把食指、中指构成一个三角形,在其内进行注射……这样,我便很快学会了肌肉注射,并且还向田玉荣姐姐学会了无痛注射法,就是在注射位置挤捏按揉。我问妈妈痛不痛?妈妈笑着说:不痛,不痛,都快赶上你田玉荣姐姐了!
妈妈的病日渐好转,可是,我三哥的病不见好转,甚至每况愈下。爸爸四处找医生开药方,一次,爸爸买来了几包药,打开一看,是红色的,可能是含有朱砂的成份。我三哥坚决拒绝服用,爸爸妈妈劝了他一个晚上,也是徒劳。第二天早上,我三哥忽然提出要求:给我买20块糖块,我就吃药!爸爸立刻给我两毛钱,吩咐我去买糖块。我征求爸爸意见道:我给妈妈打完针再去吧!爸爸妈妈都坚持:赶紧给你三哥买糖块吧,晚了,他又变卦不吃药,咋整?
于是我就骑车去小铺买糖块,当时每人只卖10糖,无论我如何央求买20糖,也得不到许可。无奈,就走出小铺,寻思着骑车在马路上溜几圈再返回小铺买10块塘块。可是,就在马路上骑车溜圈的时候,发生了一场意想不到的灾祸:路面新撒的砂砬太滑,我顺势跌倒在自行车上,只觉得左侧鼻翼受到猛烈的碰撞,向下乜斜一望,左侧鼻翼弯勾处被光秃秃的车把钢管打裂了,只连着一点肉,就要掉下来了。
路人纷纷向我拥来,一片唏嘘地围成一圈。我忽然心生恐惧,怯懦哀求道:哪位好心的叔叔阿姨、大哥哥大姐姐,送我去医院吧!哪料,他们纷纷表示:哎呀,该吃早饭了!哎呀,快上班了!我说:你们都闪开,给我让出一条路!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想找人送我去医院。离小铺不远处,就是消防队,我一手扶着左鼻翼,一手推着自行车向哪里走去……
我对着站岗的消防队员说:解放军叔叔,我的鼻子要掉了,快帮助送我去医院吧!消防队员走出岗亭,说声:别怕,小朋友!一转身,向楼道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报告中队长,有紧急情况,有个小孩……他的话还未说完,中队长就迎面跑了出来,把我抱到自行车梁上,吩咐我捂住鼻子坐好了。他骑上自行车飞快地向医院驶去。
消防队距离医院大约400公尺,由于中队长蹬车太猛烈,还剩100公尺到医院时,车链子就被蹬断了,这100公尺全靠滑行,速度仍然很快。到了医院,正赶上教我肌肉注射的田玉荣姐姐下夜班。她在门诊大厅高悬着的“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赫然醒目的横幅标语下,急匆匆地迎向我,直接把我送到处置室。然后喊来外科大夫,紧急处置。外科大夫说:得缝针,但是不能打麻药,打了麻药,愈合不好,就毁容了;如果毁容了,长大了,就不好找对象了。能挺住吗?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田玉荣姐姐立刻攥着我的手,似近哀求地说:告诉姐姐,你能挺住!
我分明看到田玉荣姐姐的两腮已经挂满了泪水,她的双眸透着泪水闪烁着无限悯人的光芒,给予我无限的温暖、勇气和力量。我说:天不怕、地不怕,我什么都不怕!我经常挨我三哥刀斧棍棒的暴打,打皮实了,不怕疼!可是,鼻翼缝针,真是剜心地疼啊,尤其是我能用眼睛向下乜斜看到缝针,非常残酷。一共缝了三针,每缝一针,我都黙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这种黙念,还是顺着嘴角发出了声音。田玉荣姐姐攥着我的手,抚摸着我的头,说道:姐姐跟你一起念——下定决心……田玉荣姐姐的玉貌和美德,影响我一生,我永远不会对天下女性戏谑、玩弄、欺诈、说脏话,永远保持庄重与敬意的内心。
处置完鼻子,又拿了些药,整个过程都是免费的。当消防队的中队长送我回家的时候,我三哥正在闹人,声称给他买什么也是白买,坚决不吃药,他喊道:你们妄想让我吃毒药,害死我!可是,看到我因为给他买糖块摔裂了鼻翼,一时又明白过来了,说:小弟呀,三哥对不起你,那糖块你都吃了吧,三哥一块也不吃,三哥吃药!爸爸妈妈一直非常心疼地瞅着我,我一望墙上的钟,上学的时间快到了,就急忙给妈妈打针。妈妈流着眼泪说:老儿子,今天妈妈不打针了,今天你也别上学了,就躺着,别乱动了。
但是,我直拗坚持,给妈妈针也打了,学也上了。自上学以来,无论家里发生了什么情况,包括我自己头疼脑热,摔跤磕碰,从未请假旷课、迟到早退过;我在学校,是一名最积极上进的学生,德、智、体、音、美、劳动,处处优秀。班主任老师、各学年组老师和校长都夸赞我在全校名声最好、威信最高。
可是我一年级上学期,还是一个非常怯懦、不起眼的孩子。只是因为第一次举手回答课题,站立起来后,紧张到全身发抖,头脑空空如也,受到了嘲笑。从此,最打怵上课举手发言了,变得沉默寡言,不说,不笑,不唱歌,不与同学戏闹。爸爸妈妈看到我的变化,问明了原因,天天鼓励劝说我要克服一切怯懦,从爱说话做起,一个小男孩,一定要闯愣,才会有出息。慢慢地,我也接受了这些道理,逐渐使自己变得活泼积极起来,一年级的下半学期被提名选上排长(现在的班长),二年级被选为连长(现在的学年长)三年级被选为营长,当时也称谓全校红小兵团正团长,统领全校各年级2000余学生。革命小将上讲台,到处讲用(讲演),手舞足蹈,煞是风光。
可是,就在我鼻翼摔裂不久,因重感冒所引发的一场大病,昏迷不醒,送到医院抢救时,生命指标临界死亡状态,瞳孔已散大……医生说:“这孩子够呛了,心率161次/分钟,肺主动脉突鼓,右心室肥大,血压时有时无……”
我在幻觉中看到妈妈流着眼泪说:“这些年,累坏了我的儿呀,苦透了我的儿呀!我可怜的儿呀,你不能走在妈妈前面,阎王爷敢动你一根毫毛,我就跟他拚命”!后来我知道这是第六感存在于我的身上(妈妈的确说过这句话)。第六感是人类除了听觉、视觉、嗅觉、触觉、味觉外的第六感,叫做“心觉”。往往最亲近的、最牵挂的人之间,可以获得这种心觉。
在这种心觉中,是妈妈的召唤,让我转活过来,并且后来在绿茵场上频现矫健的身影,在短跑、中长跑、掷铅球、跳高、跳远、铁人三项赛、足球等体育竟赛方面,都小有成绩。那次,我整整住了3个月的院,出院后两次验证第六感的存在。第一次,是在学校上体育课时,我奋力奔跑,越跑越心慌气短,窒息得像是被淹没在大海里,竟然神差鬼使地跑到家里。
到了家里,被眼前的一幕惊骇住了:妈妈躺在坑沿边,吐了一汪黑血,面色苍白。妈妈捂着脖颈,气弱地说道:“热、热、这里热”……我立刻用冷水毛巾敷在妈妈的脖颈上。口中喊道:“妈妈,挺住,我去找大夫”!
我疯也似地向医院跑去,医院的围墙是铁刺围栏,为了抄近路,我在钻铁刺围栏时,并不知道大腿划出一道几公分长的深口子。
因为妈妈是老病号,我一直伺候妈妈左右,与医院的大夫很熟。我跑进内科门诊喊张大夫出诊抢救,张大夫正在给就诊的患者看病,她慈蔼地说:“孩子,别急,我马上去”。于是,张大夫向就诊的患者请求道:“我这边有一位需要抢救的病人,容我去抢救她,你的病不重,是普通的感冒”……
那位就诊的患者表示拒绝,张大夫略显焦虑地望了我一下,忽然发现我的大腿全是被铁刺围栏划的血,她惊讶道:“孩子,你快去包扎一下,打一针破伤风针”!
我清泪两行,急切地喊道:“张姨,先去救我妈妈,我妈妈吐了一地血,我要没有妈妈了……先去救我妈妈呀”!张大夫凝住了,那个就诊的患者也凝住了,忽然改变了主意,说:“救人要紧,我等一会儿”。
张大夫微笑着对就诊的患者说声:“谢谢你”!她转身,往红药箱里装些急救药品,和我一起往我家跑去……妈妈得救了。
大约在一年以后,端午节的后两天,我在学校观看沈阳队与武汉队的足球比赛。我当时是校队的足球队员,赛前与两个足球队的大哥哥们互动起来。当足球滚到我的脚下时,我很招摇地露了一手:把脚下的足球一勾、一踏、一挑,足球从空中落到脚背上,便掂了起来……这一套动作下来,内脚背、外脚背、正脚背、脚弓、脚尖、脚跟都交替地派到用场了。
一声哨响,足球赛开始了。现场观看成人足球赛,是我期待已久的。减啊、叫啊、手舞足蹈助威啊,显得格外兴奋。可是,喊着喊着,就出现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先是声疲力竭了,然后似乎出现了幻觉,就仿佛绿茵场上每个队员每一脚传球都袭向我胸口,胸口异常憋闷,呼吸困难。
我立刻向老师请假回家,老师立刻准了假。后来老师告诉我,当时我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我回到家,妈妈依然躺在炕上。妈妈长期卧床,但是,以往春暖花开了,妈妈就能下地走路,慢慢恢复了。可是这一年,端午节都过了两天了,妈妈还是躺着……
妈妈说:你要吃饱饭,天冷了热了的,要学会照顾好自己……最后,妈妈让我把窗户打开。于是她独自就走向生与死的昏茫走廊。
第六感,让我在妈妈危急、临终的时刻守在身边,我操练起平时偷学的打针用药、掐人中、按虎口、胸外按压等抢救法,但是回天无力。我弱小无助,茫然四顾,喊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给我带来长久的、无可奈何的悲伤……
尹玉峰。中民文化产业集团副总经理、慈善中国书画院、中国书画艺术研究院两院副院长、Ⅰ0—WGCA国际组织世界绿色气候机构东北亚—东盟(中国)总部国际书画鉴定评估委员会副主席、Ⅰ0—WGCA国际书画鉴定评估研究院副院长、Ⅰ0—WGCA国际书画首席鉴定专家、都市头条编辑委员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