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智(四川德阳)
父亲从家里到学校的路上,走着走着就老了。脸上皱巴巴的,头发也白了。就连往日我经常看见父亲那个强健的背影,如今也变得越来越佝偻。
父亲是当兵八年转业后进入教师队伍的。起初,乡武装部邱部长,一心想留父亲在乡政府任一官半职。但退伍的人多,有的又有背景。一时半会儿,邱部长也没能给父亲定一个职位。
最后还是村里华书记找到邱部长:“我们村的这个人,你得松手了,再不松,以后就不了业,我可带他们全家大小住到你武装部来。”
我父亲是共产党员,加上性格刚正,处事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人又不圆滑,就算给他个一官半职,他也做不长。后来最后一次就业指标下来,是充实教师队伍。邱部长只能松手,父亲便成了一名乡村教师。
父亲姓王,字长征。所到过的乡材学校,认识他的人都尊称他为:“长征干部。”
父亲的这个“长征干部”,也不是浪得虚名。
在退休之前,父亲一直是在离家最偏远的乡村小学任教,家里就母亲一个人种地,还要带我们三个孩子,家里年年都是超资户。父亲对母亲说:“你既然嫁给了一个人民教师,你就只有无条件地操劳受累。”
记得有一次,父亲的脚患了风湿关节炎,走两步路就疼得直冒汗。我叫他不要去学校了,在家休息几天,脚不怎么疼了再去,可父亲说:“我不去,学校孩子们怎么办?”
从家里到父亲上课的学校,十几里山路,平时都要走一个多小时,那天我送父亲走了半天。走一会儿,他疼得受不了,就在路边石头上坐一会儿。
好几次我打退堂鼓,劝父亲往回走,不去学校了。父亲也真拧:“要回你回,我爬也要爬到学校去……”
有一年,领导有意提他到乡上学校当校长,父亲毅然拒绝了。他说,现在干部提倡知识化、年轻化……到最后他提议他的一个学生当了乡小学校长。
他的学生不感激他,还把他调到最偏远、最艰苦的乡村小学去当管理几个老师的乡村小学点长。
我经常对父亲说:“你那个学生就是白眼狼……”可父亲说,这才是我培养出来的好学生,工作上不认亲,不搞特殊化。
母亲拉扯我们弟兄三人积劳成疾,甲亢病、糖尿病、高血压……父亲为了让我们在外面好好上班,他病退后在家里照顾母亲。
去年四月份,母亲离开了我们和父亲。
我们弟兄仨商量把父亲接到城里,一家住一段时间,多陪陪父亲。父亲说住不惯,他要回乡下守着母亲。
他自己种点蔬菜,还有花生之类的……
有时侯,父亲去母亲坟前念叼几句:“嫁给我这个人民教师,让你受苦了……你在那边等我,我走完最后这段路,就下来陪你。”
父亲在母亲坟前种下两棵万年青。他扛着锄头、佝偻着的背影,会让我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