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金堤(散文)
作者:朱大志
我的老家在东阿县鱼山镇徐屯村。黄河从村南约二里多的地方流过。据上岁数的人传说,有年发大水行洪时,在村里就听得见黄河的咆哮声!
现在的黄河堤,石坝碶磊到顶。堤背淤得很宽,当地人称它小堤。
我们村后紧靠着一条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官路沟。十来米宽,里面长满各种各样的草,有芦苇、蒲包、龙葵、地丁、灯笼草、蜀葵……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童年的记忆里,简直就是一条百草沟。沟里有水,水里没间断过鱼儿、河蚌、黄鳝、泥鳅,有时也看见水长虫昂着头"嗤嗤"地窜;还有水皮上跑来跑去长着细长的四条腿的水上漂,小时候管它叫卖香油的……
(一)
这条沟的北面紧挨着,东西又有一条蜿蜒长堤。它高有六七米,底部约二十几米,堤顶上是一条宽敞的大道。当地人称大堤!也叫金堤。我们不知道它有多长,从哪里开始,尽头在哪里?威风凛凛,气势磅礴。就像一条绿色的巨龙!
堤上杨树挺拔,柳树枝繁叶茂。毛白杨、大叶杨、小叶杨、红杨、国槐、翅槐、小山枣、榆树、臭椿••••••堤的南面路口以西,有一片杜梨树; 与张坊搭界处有一片坟地,横七竖八地倒着刻有麒麟等各种图案的墓碑。显露在枯黄的草丛中……
大堤是洪土结构。也不知哪朝哪代,先人们用土篮挑起来的,都说这是黄河第二道防线。
村里老人们讲,历史上黄河曾是地下河。堤本不大,随着朝代更迭和时间推移,河床逐年增高。为防止决口才筑起这道大堤来。小时候还记得,大街墙壁上还有"誓死保卫黄河,保卫北京,保卫毛主席!"红色油漆大字标语。
堤坡两边有茅草、车前草、香附草、节骨子草、薄荷、苦菜子、地黄等各种各样有趣的野草……
依河而生,依堤而居!金堤是人们赖以生存的地方,记录着我们小时候的情感、生活。每棵大树都有故事,每棵小草都曾与我们对话!
七十年代。在家乡男孩长到十岁就算半大小子了,应该学着做家务或者干农活。那时候多半是拾柴禾或者给生产队割草挣工份。
金堤,自然是个好去处!
金堤上树虽然多,附近村里的人们都依靠它。有时为了拾柴禾还得带着耙子篮子趁早去,占好一片地,等待叶子落下。晚秋时节,杨树叶子少了,就用竹签子窜到一根长长的麻线上,和同龄的伙伴们一起每人像牵着一条驯服的"蟒蛇"骄傲的往家走!等待大人的夸奖。
特别是大冬天!如果夜里刮大风,母亲第二天天不明就会喊我起来,并说柴禾保准会多一些,也许有刮落的枯枝拣回来烧锅。
有一次,到了大堤。落叶多的地方已被起得更早的人占了去。走了好一段路,我和母亲只好去扫柳叶 ,一大早晨,才弄一挎篮,且掺杂着些土坷垃。母亲有些失落!背着柴禾歪歪扭扭往回走 。嘟囔给我说:"下边还得起的更早些。没有柴禾,一家人拿什么做熟饭啊!"
那个年代,拾柴禾是家庭中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的童年在一天天成长。上二三年级时,逢星期礼拜、节假日便和年岁差不多又要好的伙伴一起挎篮子上堤。
小时的玩伴,最要好的是保龄、二印、大金、义清、老昌和大我一岁的表哥传华。我们三六九在堤上混,好像大堤就是我们的,我们就是这里的"代王爷"。
(二)
金堤的春天美丽无比。光那些各种各样的树,树上的绿叶,各种各样的花,汇成一幅幅图画,又像天然而多彩的屏障。
堤坡上野草碧绿,蜂蝶戏蕊绕舞;各种昆虫儿鸣叫……
风也格外柔和,枝条摇摆。清明节这天堤上会有一群群打柳的姑娘和拧柳哨的小伙,他们不停地吹,变换着调子,任凭小脸憋的通红。
在金堤上玩耍,时间久了,不经意间发现有个廋老头:大眼睛,络腮胡子,高高的个子,说话声音沙哑;脸上不带笑容,样子看上去挺凶。 他是护堤员!我们背地里呼其"魏老头"。跟我们是一个村里的 。怕他的另外一个主要因素,他还是我们数学老师的爹!不允许在堤上割草,我们都很讨厌他。
有一天,我们只顾玩的尽兴。眼看快到晌午,谁也没有拾到柴禾。回家怕不好给爹娘交差?于是决定每人爬到一棵树上,掰树枝晒干当柴烧。正起劲时候,不知魏老头从哪里冒出来,突然笑嘻嘻向我们走来,招手示意都让我们老老实实地下来。谁知脚刚落地,他又暴怒起来,高高举起那厉害的大巴掌,可没等落下来,我们不约而同一溜烟跑了,让他不见踪影!
从此,觉得他再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可怕。"跑"就是对付他的最好办法!
槐花开了,满堤上飘香。过路的人都禁不住那种香甜的诱惑做深深地呼吸!我们更是垂涎三尺,抓住最好时机用长杆子绑住钩子往下勾。回家里,美美地吃上几顿!
说来也怪,偏偏这几天魏老头不管,不见他出来阻止……
(三)
知了声声,叫着有趣的夏天。傍晚,无数手电筒光束像萤火虫一样在金堤上游走,那准是人们在捉金蝉子了。一晚上能逮好几百呢!
皎洁的月光下,忙碌一天的人们,享受着金堤赐予的那份清凉。在堤上吸旱烟、拉呱、散步……小孩们一旁听着他们说鬼、狐的故事!有时候吓得我们紧贴在他们身后不敢离开半步。活动的区域范围一般不大往西走,因为那边有两个废弃的土砖窑,时不时有往那扔病死或出生不活的孩子!白天走到那里都觉得有点瘆的慌!
夜里 ,越是和伙伴一起,我们到不觉得有什么。你猜月亮上那个人到底是吴刚还是嫦娥?长得什么样子?如果嫦娥应该最美了,吴刚呢,很壮吧!要不怎么会天天在那里砍柴?也不累。看着月亮,议论着。感受那种跟我走的美好!
白日里,火辣辣的太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照在大堤上。玩累了困了我们可以找一片"草甸子"脱掉鞋子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地躺下来。睡上一觉,比在家里的大炕上还舒服。伙伴中,还有两个人能在树杈上睡觉的绝技!
王古和徐屯、西位庄都是地邻。自从闯进了外村的"盟友",金堤似乎不再那么安宁了。起初,一般是两个村里的分邦,玩打仗游戏。在官路沟弄芦苇来编成手枪,一人一把;当"官"的可以挎两把,又叫"双枪将"。只要"解放军"用枪一指,"日本鬼子"便扑通倒地,最后剩下一个鬼子大官被活捉,举手投降!游戏玩腻了,就干真的,开"坷垃仗",捡土坷垃往"敌人"头上身上砸,有的倒地,有的头上冒一股黄"烟"。一边砸,一边笑着。直到有的被砸急了、砸哭了。赢的一方瞬间跑回村里鸟散!生怕那边的家长找来!
金堤上树多了,什么样的鸟都有!斑鸠、喜鹊、猫头鹰、野鸡……在林子飞来飞去,也像走亲戚似的飞到村子里。特别祥和!有时候不听话的乳鸟从巢穴里拱出来掉在地上。鸟妈妈在附近着急地转来转去,发出哀婉的鸣叫!看它可怜,我们会推举一名爬树"高手"将它送回窝里。有时也带回家 ,放在笼子里诚心敬意地用嘴对嘴给它嚼馍馍吃。魏老头遇见总是说,‘’唉,这还差不多,从小就要学好才行!‘’
(四)
秋风扫落叶 ,又闻"炸"豆香!
下来大堤根,南边留荫地就有生产队种的豆子和地瓜。因此,出门拾柴禾,我们伙伴总忘不了轮流带上"洋火"。
秋风也有一双乖巧的手,有时候把落叶清扫在堤坡的凹坑处,刮成一撮一撮的。好像是上天对我们的眷顾,拾起来又快又方便!篮子里拾满了。便到地里拔一些豆颗来,用几根湿木棍架上烧。等火候差不多时,把火闭了。用脚踩灭,脱掉褂子用力‘呼哧呼哧’地扇几下了。又喷又香的炸豆裸露出来,人人吃得黑嘴圈!回家路上怕被人看出来,就到沟子边用水洗洗。
山枣树长满了葛针。拾柴禾时吃个酸酸的小枣,稍不留心被扎出血来。一次,我们几个伙伴商量干脆除掉它。用杨叶试着点燃,这种植物可能含有油性,瞬间浓烟升起多高,向一颗爆炸的‘’原子弹‘’。我们正干得起劲时,被魏老头逮了个正着!这次都没有跑掉,没收了‘洋火‘’。被罚每人都褪下裤子,踢三下屁股。这老头偏偏脱了鞋子踢,出了响才算一下!
其实,那次我们彻底明白了,他很喜欢小孩。无论怎么过分也舍不得打我们!
金堤上,焖山芋吃"野"味!那可是个技术活!是防备割草、拾柴禾饿了才准备的。先用铲子在堤坡上挖出个锅灶状的小园坑 ,然后用湿木棍搭起来,把‘’偷‘’来的山芋架在上面。从底下用柴火烧。时间短了不行,可能会不熟;火太急了,容易皮焦骨头生;慢火时间长才行,等地瓜熟差不多,土灶也烧的很热。然后一脚踩下去,山芋落在灶堂里。用土埋好,拾柴禾、割草回来,再扒出来吃!……
(五)
隆冬,盼雪!
大雪后的金堤,有一种别致的美。玉树琼枝,圣洁无瑕。金色的阳光照在大堤上,与雪悄悄私语。这是大自然赐予的一个童话世界!
在这里滚雪球,堆雪人,打雪仗……独享这段美好时光!
也是那年冬天。 读了鲁迅先生《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润土的点子给了我们很好启示。从家里拿来爷爷喂牛用的草筛子,撒上粮食。用木棍支起来,拴上一根细长的绳子。我们悄悄地躲起来,等麻雀进了,猛地一拉,便罩住了。在锅底下烧熟了,成了我们一顿美食!
红红的肉丝,闻起来那个香啊!奶奶一点一点的给我往嘴巴里塞。
……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一晃四十余年,昔日少年, 已是鬓发霜染。阔别多年,寻访故乡。金堤已不再辉煌!断断续续,满目疮痍,不尽的挖沙取土,几乎找不到原来的影子。看护大堤的老爷爷,已故去多年。与当地人啦起呱来,感慨万千!
令人欣慰的是,目前当地政府正着手搞旅游开发。人们期盼有朝一日,将这一古迹修复原貌。
金堤,已去。它的历史功勋自然不可磨灭!
哦,永远的金堤!
谨以此文 ,献给金堤,献给我的童年,献给金堤的守护者,献给爱它的父老乡亲!
写于2019/09/23
作者简介:朱大志,男,1966年生人,现任东阿县鱼山镇综合文化站站长,中共党员。东阿县曹植诗社会员、聊城诗人协会会员。喜欢文字,近年来有诗歌、散文、曲艺作品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