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知对象身世刚喜
思母亲病情又忧
家教告诉谷关林,搞对象不能一只脚踩着两条船。那天,他在得知翠萍是给他介绍对象的时候,他自然而然联想到了小琴。
当初,在小琴的父亲叫停小琴和关林的来往后,关林虽然心有不甘,但毕竟无奈,不愿让小琴错过了幸福的机缘,就给小琴说不要等他了,有合适的就另行考虑。而他自己,却一直在试图通过冲刺高考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暗暗地创造与小琴重逢的机会。可是,命运非但不领情,却总是捉弄他,家里接连发生意外悲情,致使他的梦想一次次被打破,三年过去了,一切都还是泡影。而小琴呢,尽管关林让她不要等他了,但她却也很犟,仍然在等,在等关林能有一天考上大学,哪怕是中专,她也好跟父母讲恢复与关林的恋爱关系。为了这个等,她多次拒绝与媒人给她介绍的对象见面,并在心底不断地为关林祈祷,祈祷关林能迈进大学的校门。如此一来,她竟成了她父母的一块心病。
小琴在漫长的等待中拗过两个考季之后,感到希望越来越渺茫,再加上别人不断给她泼冷水,说她别再傻乎乎地等了,“甭说他关林考不上,就是考上了,你敢保他不变心?”随着时间的一天天拉长和泼冷水的人一日日增多,小琴等待谷关林的决心终于动摇了,有个小伙子正好赶上这个点儿,俩人便建立起恋爱关系。天长暖心,日久生情,新的恋人就逐步取代了谷关林在小琴心目中的位置,不久便双双步入婚姻殿堂。事后,小琴还特意让当初给她和关林当红娘的李金梅转告谷关林,代她说声对不起。
因为有这段往事,所以,翠萍在给关林提说对象的时候,关林便没有了顾虑,愉快地接受了老同学的好意。
一周之后,也是个星期天,谷关林与翠萍给他介绍的那个叫方虹的姑娘,应翠萍之邀,分头从县城骑车子二十多公里,赶到了翠萍的工作单位北佑供销社生产门市部。谷关林作为男方,没能赶在女方之前到达,主动向翠萍表示了歉意。
谷关林与方虹一见面,第一感觉很好,只不过在心理上没有当初看见耿云、小琴时的那种潜在的冲动,倒有一种兄妹之感,这可能是他比方虹大个三四岁的缘故吧!从相互间的谈话,谷关林感觉到,方虹是个率直、坦诚的姑娘。
谷关林在向方虹简要介绍了他的身世和家庭状况后,说:“两个人在一起居家过日子,不是小孩儿过家家,是一辈子的事儿。咱俩在一起,恐怕你得有过苦日子的思想准备,至少是在我熬不成事儿之前。”
谷关林刚说完这几句话,就心虚地感觉到好像有个并不在场的第三者在呛他:“你这是什么话?哪有谈恋爱一上场就这么说的?”蹊跷的是,方虹却并没认为关林是给她俩的关系泼冷水,更不认为他是在给她下马威,反而觉得这正是她想要的实在人。她接过关林的话说:“谁也想过好日子,可这好日子不是白长不短儿就能来哩!”
谷关林欣慰地说:“难得你能有这想法儿。”他“嘿嘿”一笑接着说:“说实话,刚才我还怕你对我说的那几句话接受不了哩!”
“其实”,方虹说,“我给你说说俺家的情况,你就知道我能不能受苦了!”
方虹见关林正以期待的目光看着她,便继续说道:“俺家姊妹们多,一共姊妹五个,一个兄弟仨妹子,数我大。从小我就领孩子。俺兄弟,光比我小两岁,我还领不了,数领俺二妹子多,她比我小六岁,所以我六七岁就开始领她了。经常是,弄个跨带儿,在后背上背着……”
关林插问:“你能领得了嗷?”
方虹说:“谁说不是唻!本来,我也还小,断不住碰一下俺二妹子,可是,二妹子一挨碰,我就没好了,挨俺娘骂是轻哩,多数时候还得挨打。”说到这儿,方虹“嘿嘿”一笑,“说起来不怕你笑话,光为这,我不知道挨了几回打了!”
谷关林把脖子一扭,“嗳”地一声,不待听地说:“心疼,佩服,还来不及哩,谁还敢笑话呀!”
方虹接着说:“除了领孩子,我还经常做饭。每天早起,特别是一到冬天,俺娘陪着兄弟妹子起得晚,那时候儿,我也才六七岁、七八岁,我就用篮子提着山药、萝卜、蔓菁去河里洗。到了河边儿,先拿块儿石头敲开冰凌,然后就在那儿洗,那水啊真是拔凉拔凉哩,再加上有时候儿那西北风儿飕儿飕儿哩,赶洗起,感觉那手就快冻僵了!然后,再去辘轳井上拧桶水,冲洗冲洗。”
谷关林一边听,一边说不出是心疼还是佩服地既摇头又点头。
方虹接着说:“光为这家务大,我比同龄的孩子晚上了一年学。稍大一点儿,差不多十一二的时候儿,星期天就开始去割沤肥草,或者是去拾柴火。”
听了方虹这番话,谷关林不无感慨地说:“按你说的这,甭看我比你大,你比我强多了!佩服!”
方虹接过关林的话,羡慕地说:“谁能跟你比哎!你在恁家数你小,俺可没享过你那福!”
关林说:“哈哈!没事儿,我不是比你大嗷?以后让你享享小的福。包括恁娘打你欠下的‘血债’,找我来还。”
方虹听到关林的话,心里那种美啊,直往脸上蹦。
山区的麦子早熟,不到芒种就开始收割了。夏收时节本是收获的季节,但谷家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苏双菊痊愈出院才三四个月,她的病就又犯了。
“三四个月”这个时间段,不知道怎么回事,对谷关林来说,却总是那么凑巧,总是那么不祥。当年,在经历了婚姻和事业均因他不是正式干部或正式职工而双双受挫后,激发了他参加高考的决心,但在复习了三四个月后,他父亲被查出癌症,复习不得不近乎中断;父亲去世后,失去靠山的他,更是觉得别无选择,憋足劲要冲刺当年的高考,然而,又是刚复习了三四个月,母亲因为父亲的去世过度悲伤,得了精神分裂症,这让谷关林的复习再度受到严重影响;母亲经过两个月的住院治疗,幸好痊愈出院,谷关林终于如释重负,可以在干好工作的同时,集中精力复习功课了,没想到母亲的病竟然又犯了。
苏双菊在丈夫刚去世那段时间,不愿意见人,总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除去走茅房,轻易不出门,结果闷出病来。这次犯病后,与之前的反应大相反,她在屋里坐不住了,经常在户外游走,并且一遇见人,不管认识不认识,就拦住人家说:“你把我杀了吧!你把我杀了吧!”有些人因此老远看见她就躲着走。遇不见人的时候,自己就在那里转圈圈儿,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什么。全家人看着她成了这样儿,都非常着急。
谷关林回到家,跟姐姐、奶奶和叔叔婶子等,一起分析母亲犯病的原因,都认为,可能跟她又回到家里这个曾让她痛不欲生的环境有关,应该换个环境,可以考虑去怀林那儿住一段时间。这样,一是环境变了,二来,还有小孙女妞妞这个“减压器”在身边逗她开心,也好转移她的注意力。
在家里人这样商定之后,谷关林一回到单位,就跟他哥哥进行了联系和沟通。怀林嘱咐弟弟:“根据咱娘这状况,不能再拖了,得抓紧做通工作,尽快过来。”弟兄俩都估计到了动员母亲去的难度。关林说:“我先让咱姐姐做着咱娘的工作哩!”
谷秀娥跟她娘苏双菊说:“娘,二林捎回来个讯儿,说怀林打电话想让你去给他们领孩子哩!先让我给你说说,改天,他再回来接你。”
苏双菊摊开双手上下抖动着无奈地说:“看看我这样儿,我就能领了唠!”听她说这话,神智倒也似乎清楚。
谷秀娥接过母亲的话,坚定地说:“能!”
苏双菊说:“能什么哩!孩子一看我这样儿,还不吓坏嗷!”
谷秀娥在做她娘工作之前,就做了两手准备:思维清楚怎么谈,思维不清楚又怎么办。她看她娘这会儿思维挺清楚,看样子是承认自己有病,就按顺向思维接着说:“你到那儿,有孩子在跟前缠着,你这病就好兰。”
“唉——”,苏双菊先是一声长叹,然后说:“不顶事儿,那就好唠!好不了。”
就是这么几句话,反复说来说去,一会儿说得快有样儿了,一会儿又回归了原点,足足说了大约有三四十分钟。
甭管费了多大事,谷秀娥总算勉强做通了母亲的工作,至少让母亲有了个思想准备。她就开始帮着母亲打理需要带的东西。
这天,谷关林一大早就带上局里的吉普车回到老家,接上母亲就往他哥嫂那儿赶。
谷怀林、姜素肖夫妇所在的厂子,是个军工企业,位于梅花市西北的仙桃县山区,始建于“备战备荒”年代。厂子所在地,按行政区划同属梅花地区。从谷关林的老家往厂子里走,需要穿越梅花市区,如果把三地在地图上连起来,活像一个锐角为30°的直角三角形。
一路上,苏双菊老是自言自语重复着一句话:“我说不顶事儿,非让来。”从她说的这句话可以听出,她知道让她去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领孩子,而是为缓解她的症状。由此,也可以看出,作为一个精神病人,她的思维逻辑是矛盾的。她对儿女们的安排,既心存感激,又窝火怨恨。
司机师傅说:“到老大那儿住一阵儿吧!住一阵儿,你这病就好兰!”
苏双菊一声长叹:“唉——,好不了,好不了……”头一个“好不了”似是对司机师傅的正面回答,声音较大;后一个“好不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变小,流露出她的郁闷。
谷关林凭以往经验,他知道,如果母亲自己挽了个疙瘩,你要直接去解是解不开的,只能想法转移她的注意力。正是出于这种考虑,一路上,任由母亲叨叨,他并没有过多地正面去回应,而是尽量找话题跟司机师傅闲聊,并尽可能发现车外值得惊奇的目标,借题加以夸张性地渲染,以求能把母亲从牛角尖里引出来。尽管如此,他感到车内的气氛还是那么压抑和沉闷,无论为了母亲表面上表现得多么轻松,内心却难以排解因母亲的纠结所传递给他的忧虑。而车外的景物,好像也在有意跟他作对:强烈的阳光,随着时间的临近中午,越来越刺眼;道路两旁的树木布满了尘土,灰茫茫的,看不出一点儿生机;蝉也好像在发泄对燥热的不满,在树上“吱啦吱啦”叫个不停,让人感到心烦意乱。
十二点刚过,终于到达目的地。苏双菊下车后,看见闻声来迎接她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却并没有因为久别重逢而表现出高兴来,仍然是满脸抑郁。
吃过午饭,怀林主张弟弟随车一块儿返回方兴,而弟弟关林则因惦记母亲,坚持留宿一晚。
谷怀林夫妇所在的厂子,当初建厂的时候,据说是出于备战的考虑,南、西、北三面环山,像个簸箕,只有朝东有一条出山的公路。厂房和工人宿舍不是太集中,根据西高东低的自然地形,适合在哪儿建就在哪儿建,这个车间在北坡,那个车间可能在南梁,反正都在这一条沟里。
分配给谷怀林夫妇的宿舍是个向阳的一间半的平房。那个整间,是他们一家人的起居室兼客厅。室外有个夹道儿,棚上两块石棉瓦就成了个厨房。另半间,平时当储藏室用,盛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这半间小屋,虽然只有五六平方米,但经夫妇俩一拾掇,还挺得体,一个人住着蛮不错。门口的左手边贴着西墙放着一张单人床,床上吊着蚊帐;右手边沿东墙摆着两个大木箱;对着门口的北墙边放着两把椅子。
这天晚上,谷关林和母亲便一起住在这个小屋。因关林只是临时住一宿,他嫂就在那两个箱子上铺了个褥子,又拿了个包袱当枕头,算是他的简易床铺了。睡前,母亲执意要睡在箱子上,后经关林好说歹说才勉强同意睡在床上。睡下后,关林为尽快让母亲入眠,自己先轻轻地打出了鼾声,以免让母亲惦记他是否入睡而影响母亲安睡。至于他和母亲各自又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就不得而知了。可是,当他一觉醒来的时候却发现,他母亲虽然在床上躺着,却并没有入睡。更为奇怪的是,他在睡前帮母亲落下的蚊帐,竟像拉开的幕布一样挂在两边。关林就问他娘是怎么回事,他娘说:“光让蚊子咬你嗷?”
母亲这话一出口,关林的眼泪便夺眶而出,喉咙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万万没想到,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母亲,对他的儿子居然还如此牵肠挂肚!
关林在心里难过得哭喊道:“娘啊!您让我这做儿子的何以为报啊!”眼泪汩汩地往下流。
第二天早上,谷关林要离开的时候,他娘和哥嫂一起送到门外。
怀林说弟弟:“放心走吧!有我跟恁嫂哩!咱娘在这儿住一段儿就习惯了!”
谷关林跟母亲说:“娘,那我走啊昂!”
苏双菊用那双还是怔乖乖的眼望了望关林,又看了看怀林和素肖,却没有言语。
谷关林坐在回返的公共汽车上靠近车窗的位置,看似面向窗外在观赏一路风景,其实他什么也没看见。他脑海里一直在回放刚才母亲和哥嫂送别他那一幕。他知道母亲不愿意离开老家而住在哥嫂那儿,从刚才她左看看、右瞅瞅那无奈的眼神就能看出来。想到这儿,他着实为母亲担忧。最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说:“但愿母亲能如哥哥所说,住一段能习惯,但愿!”
有道是:姑娘泼辣苦出身,没怨关林穷剩筋。唯有母亲神未定,每时无刻不惊心。
谷家的不幸出奇地令人悲叹,一个接一个。欲知谷家又有什么不幸发生,请看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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