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班长张介雄
文/江义修
(一)
记得是分到火力排一个月后的一个早上,刚吃完早饭回到宿舍,班长就通知我,“赶快去排长那里一下,他有要事找你”。
宿舍到排长的住处不到六十米,一路忐忑不安的心里还没有理起个头绪来就到了。只见排长正和一位同志在交谈。那人高高的个子,魁梧的身材,自由卷的头发和浓眉下面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给人印象深刻。我马上立正向他们敬了个军礼!
“请进,小江同志!接连部通知,决定将你从火力排炮一班调往指挥排报话班工作”。排长指了指面前的那位同志说,“这是来接你的张班长”。
“你好,欢迎你!”
班长虎钳般的大手,不禁握的我皱起了眉头。
路上,我好奇地问班长,“报话班是干什么的?”
他说,“报话机是一种无线通讯工具,我们班是负责全连无线通讯联络的。”接着他反问我一句,“你看过电影《英雄儿女》吗?”
“看过。村里欢送我们光荣参军时,晚上放的电影就是《英雄儿女》,”我高兴地答道。
班长说,“英雄王成双肩背的那个东西就是报话机,王成对着话筒“为了胜利,向我开炮”的那句呐喊,曾震憾了所有人,成为无数青年的偶像。”心想,以后我也要做个象王成一样的好战士。
班长是江苏省盐城市大丰区信丰镇人,1943年正月17日岀生,1963年入伍,比我长五岁,也比我早五年入伍,共产党员,不但政治强,业务精,而且重感情。后来听战友们说,他母亲走的早,是他父亲含辛茹苦把他们兄弟三人一手拉扯大的。看着瘦弱的我和他弟弟一般,所以对我特别的关心。
班长对我说,“你根正苗红,三代贫农,又有高中文化,未来可期。”我知道,他这是在鼓励我。他把自已学习毛主席著作的读书笔记拿给我看,与我一同分享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心得体会。并因势利导地对我说,“你冒着被首长和战友误解的风险,主动上交排长多发给你的毛主席像章,在连队己传为佳话。好好干!”
平时,班长对我是既关心又严格。
我们部队地处与金门一水之隔的晋江围头半岛。近在咫尺的敌占岛,敌占岛晚上射来的刺眼的探照灯光,特别是逢单日敌我双方炮击的炮弹爆炸声和时而偷渡来大陆进行侦察破坏的蒋匪“水鬼”等,难免对我们这些刚来部队的新兵产生一些心里压力。一天深夜,班长来哨位查岗时问我,“紧张不紧张?”我坦诚地说,“有点。”他说,“很正常,刚来时都有这么一个过程。”并把自已多年来总结的站岗“一看二听三问四警告五开枪”处理危情的方法传授给我,要我既要提高警惕,又要沉着冷静,机智勇敢,千万不能惊慌失措。
一天夜里,敌占岛金门向我营地方向发射炮弹,警报拉响后,我反应有些迟缓,他一把拉住我钻进掩体,当着众人的靣大声吼道,“炮弹不长眼,可不是吃素的,别以为它是宣传弹,炸飞的石头碎片,足以把人炸死。”说的我满脸通红,羞愧不己。
分到连队二个多月,我还没有离开过营地。一个星期天,我向班长请假,想到附近的金井镇去买点日用品,班长就没有批准。可下个星期天班长又主动带我去了金井镇。后来我才知道,因当时营直发生一起新兵站岗误伤一名百姓的事件,他是担心我的人身安全。
五月的闽南,是个繁盛的季节。通往金井镇的路两边,栽了许多荔枝树,累累果实压弯了树枝,圆圆的荔枝如同繁星般点缀在翠绿的枝头,其美妙口感让人陶醉。这不禁让我想起唐朝诗人杜牧“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诗句来。正要伸手去采摘飘到路边的一颗荔枝时,就被班长一把拉住。他问我,“你听过一个苹果的故事吗?”
我说,“没有。”
他语重心长地说,“辽沈战役期间,几十万人民解放军路过锦州一个苹果园,果香散发岀馥郁的芬芳,战士们宁可口干舌燥,嘴唇干裂,也没有一个人去采摘老百姓的苹果,他们的感人之举,受到当地群众的高度赞扬。我们是人民的军队,一个荔枝也是纪律。”一通话羞愧得我无地自容。
(二)
1968年6月,部队从福建前线调防到东海前哨的浙江舟山。因阵地还在建设之中,我们二连和营部分別安置在岱山長涂岛和嵊泗花鸟岛休整。
休整期间,我们二连参与了水警区地下指挥所的施工。施工中,班长和许多共产党员总是累活险活抢在先。打炮眼,他扔大锤我扶钎;搞爆破,他安雷管我放线。一次排哑炮,我真替他捏一把汗,毕竟我们不是工程兵岀身,缺乏经验,因此每次排哑炮,都有一种生死离别的感觉。
不久,我被连里派往营部学习报务。临走前的那个晚上,他象对待亲弟弟一样,对我说了许多嘱咐的话,还特地送给我一本《中国共产党章程》,要我好好学习,积极向党组织靠拢。
三个月后,连队接到调防浪岗岛的命令。我也学成归队一同投入到浪岗紧张的国防施工之中。
浪岗岛是浙江舟山最前沿靠近公海的一座无人小岛,面积只有0.29平方公里,由互不相连的东奎、中奎和西奎三块岛礁组成,只有中奎较大,驻有部队。“无风三尺浪,有浪就过岗”,“浪岗三块山,上下实烦难,家有薄粥饭,永不上此山”就是对那神秘浪岗的真实写照。
浪岗之苦,我们早有所闻,也有所思想准备。但上岛后,岛上环境之恶劣,生活之艰苦,劳动強度之巨大,比我们想象的更甚。淡水由大陆送,主副食品由主岛补,交通闭塞,信息不通,气候恶劣,由于物质得不到及时补给,官兵们经常吃不上新鲜肉菜,洗不上热水澡,看不到报纸,收不到信件,甚至重病也得不到及时治疗。特別是冬天,岛上的风特別的大,特别的冷,紧张繁重的赶工抢运之后,满身大汗的官兵们经海风一吹,很容易感冒发烧。繁重的劳动,满身的汗水,在潮湿的坑道、刺骨的寒风中打滚、穿棱,使许多官兵患上了腰肌劳损和风湿性关节炎等疾病。一天,班长背着众人从身上脱下一件毛线背心对我说,“这是我妻子给我打的,你身子骨弱,拿去穿吧!”搞的我很不好意思。
六九年初,部队送老迎新,按满编补入了许多新战士。班长提抜为排长,报话班和电话班合并,我也有幸成为第一任电信班班长。
这么一副重担压在肩上,我顿感责任的重大。好在排长就是老班长,有了主心骨,所以信心也很足。工作中,我以老班长为榜样,以共产党员标准严要求,科学安排,严密组织,身先士卒,吃苦在前。一次在码头抢运建筑材料的任务中,由于风浪太大,我身背两包水泥从晃动的跳板上摔倒,腰部严重受伤,但我仍坚持不下火线,带领全班战友胜利完成了上级交给的各项急难险重任务。为此,电信班受到连队嘉奖,“七·一”党的生日那天,我也被“火线”发展入党,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而我的入党第一介绍人,正是我的老班长。
1969年3月,中苏爆发珍宝岛事件,国际形势骤然紧张。部队战备等级升级,阵地建设脚步加快,连队分班昼夜施工。连续、艰苦、高强度的疲劳作战,给部队特别是新分来的战士,带来了许多“活”思想。
一天,排长利用点名的时间,给全排战士上了一堂生动的政治课。他先是声情并茂的讲述了小学课文《非凡的四十分钟》的故事,然后大声的问道,“你们知道安业民是那个部队的人吗?”稍作停顿,他接着说,“他就是我们营原一连的战士,他是我们全营指战员的骄傲!在一九五八年炮击金门的战斗中,安业民同志为了保护火炮,被烧成了一个火人,但他仍忍着剧烈痛疼,坚持继续战斗四十分钟,直到战斗胜利结束。相比安业民烈士,我们現在吃这么一点苦,受这么一点累又算得了什么!”一席活,羞愧的一些同志低下了脑袋,更令全排战士肃然起敬。纷纷表示,要以安业民烈士为榜样,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不当孬种当英雄。
正当部队进入紧张的火炮安装调试操练,准备迎接国庆节试炮之际,我就接到调往水警区司令部保密室工作的调令,并要求我乘当日补给艇下岛报到。短短的一个多小时,排长陪我办完了工作交接手续。码头上,我身背行囊与排长握手告别,虽有千言万语,就不知从何说起。站在船首,靣对我与战友们日夜奋斗,为之付岀的海岛、火炮,两行热泪潸然而下。我多么眷恋这美丽的海岛和亲密的战友,我多么想等试过炮后再走,怎奈军令如山倒。艇越走越远,可排长还久久地站在码头不愿离开,不停地向我挥手大喊,“保重!加油!”
我非常惦记浪岗试炮的情况。国庆节那天,我站在司令部作战指挥室外的走廊里,里靣的扬声器不断地传岀前方的报告声,“一炮试射成功!”——“二炮试射成功!”——“三炮试射成功!”——“四炮试射成功!”“打的好!打的漂亮!”随着每门大炮的试射成功,指挥室不时地传岀首长的夸奖赞扬声。当“四门大炮齐射成功”的喜讯传岀后,阵地上顿时爆发岀热烈地欢呼声,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这四门双管130大炮炮弹在几十里外海面击起的巨大浪花,不正是我们献给伟大祖国二十岁生日的最美礼花吗!
调机关后,老班长经常利用下岛岀差、探亲等机会来水警区看望我,每次他都会给我带来岛上的好消息,或连队成立了捕捞队、建起了豆腐房;或岛上扩容了地下冷库、建成了海水淡化站;或增添了文体设施、改善了住宅营房;或这个提了干、那个入了党……。每每听到这些,我都感到无比的激动,衷心地为岛上的巨变、战友的进步进行喝彩。一次,他到我寝室,看到我压在玻璃板下的全家合照,指着我妻子的照片问我,“弟妹叫什么名字?”我说“叫康素珍。”他一拍大腿大声说道,“那有这么巧的事,我妻子姓马,也叫素珍。”一探究竟,取名的缘由还惊人的相似。自此,不但我们两位战友亲如兄弟,他们两位军嫂也亲如姐妹。
(我与老班长的合照,左边是我,右边是老班长)
(三)
凡是参加过浪岗炮营初期建设的官兵,几乎都无一例外的会留下或轻或重的病伤,这也是我们军人的荣耀。1979年10月,老班长从连指导员任上转业到江苏大丰市人民法院工作。此后,我也转业到江西景德镇一航空三线厂工作。
到地方后,我们书信往来不断。1984年“五·一”前,他来信称自已,即将从基层法庭调往市法院办公室工作;我也告诉他,经单位推荐,目前正在积极备考南京航空学院(今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并憧景择机在南京相聚,或一同去中山陵瞻仰国父陵墓,或一同到伪总统府重温毛主席诗词(《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或一同去观明孝陵腊梅,或一同去赏栖霞山红枫……,但上苍就残酷地剥夺了我们这些机会。农历四月初六,从大丰传来噩耗,我的老班长突遇车祸,经抢救无效,因公殉职,时年四十有一。正是年富力强,酬志满怀的年令,他就早早地走了。我知道,他事业未竟,心有不甘,他家责未尽,心有不舍。
老班长走后,我们两家仍相互走动。退休后,我再次携妻子、孙子、孙女去大丰与她们母女相聚,祭奠我最亲密的战友、兄弟。在陵园,目睹老班长的遗像,回想起在福建前线、东海前哨他给我的教诲与帮助,结下的战斗友谊,心中悲戚之情更甚。
今年是老班长因公殉职四十周年。为缅怀他的知遇之恩,我特以他的姓名张介雄作了一首藏头诗,赠与他的妻子和后代,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张弓引箭穿云霄,
革命本色领风骚;
介怀仁兄品德高,
教诲遗愿铭记牢;
雄心壮志虽未竟,
自有后人奋蹄超。
江义修简历:
江义修,男,汉族,江西鄱阳县人。1948年10月岀生,1968年2月入伍,1969年7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70年4月提干。在部队历任炮兵,报务员,通信班长;海军水警区(师级)司令部保密室保密员、主任;雷达站副政治指导员;水警区司令部直政科干事等职。
转业地方后,在江西景德镇中航工业国营3347厂历任厂工会干事,团委书记,工会副主席兼武装部长,工会主席兼宣传部长、分厂厂长,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工会主席等职。高级政工师、高级经济师。曾被中国航空工业第二集团公司授予优秀工会工作者、优秀政治工作者、优秀党务工作者和“劳动模范”光荣称号。
曾在省部级报刊、杂志发表文章多篇,其中一篇被收入《中国工会理论文库(第一卷)》。
(我二十多年前去大丰凭悼老班长时与他两个女儿的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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